自面色震动,缇兰看着他,只觉得脚下土地亦开始动摇。眼前这个人,这许多年,只要是他与季昶牵着她,不管是领她去哪儿,她都不问,亦不畏惧。纵然世上人都欺瞒她哄骗她,他对她也只有实话——她贯这样以为。她伸手反抱住自己肩膊,那样用力,像是若非如此便箍不住身体,松手,整个人就要哗然散落成灰。听见自己声音,她也惊诧,像是身外另个人,无动于衷地、淡静地叙述下去。
“多荒谬,世上罕有真正盲歌者,可谓百年见。那些声名大噪、倍受王室礼遇,自然不愿变回常人;而那些不自知,默默终老乡野,怕是连这说法也闻所未闻。就有愿意变回常人盲歌者,就算他找着缬罗花,又怎会有什说谎者愿意随他前去?自古至今,这传说不曾有次确凿应验,简直渺茫得荒诞。可是个注定要终生关在黑屋子里人,哪怕只是丝光,线希望,也愿意将性命押在这上边。侥天之幸,竟让赌赢——只是总以为这说谎者泪,该是自己眼里流下来,没想到竟是你。”她从没有气说过这样多话,亦从未想过,亲手揭开旧疮疤竟是这样血淋淋地痛快。
“整整十年,你们虽算计着,待那些好意也未必都不是真。可你们想不到,这小丫头纵然被蒙在鼓里,却也已经算计你们。守口如瓶,除弓叶,谁也不明就里,就是防着旁人横加阻拦。你就不曾想过,如此性命攸关之事,何以独独对你吐露无遗?”他苦笑着微微点头,“如今明白。若知道你是个盲歌者,自然不会瞒着季昶,以季昶性子与野心,他必要千方百计将你带回东陆,为他所用。回东陆途中总要停船祭神,这大约是你生能名正言顺踏上闵钟岛惟机会吧?向来知道你心思灵透,却不知已到这样地步。”缇兰字字说:“再也不会做梦,震初。从今往后不做公主,也不是什盲歌者,单只是个自己。你还会与起走?”他想不到她忽然有此问,怔怔,才答道:“会。”话才出口,他就知道是错。十来岁女孩儿是何等敏锐,他那不自知怔,早揭发言语伪饰。他只得看着她眼神逐渐黯淡下去,终于是凉透,无可挽回。
“你还是回你主君身边去吧。”她再不肯看他眼,言语里含着讥诮,“绝不听你们摆布。”渐近夜中,正是缬罗盛放时辰,焰光摇曳相连,映得满湖火树银花,剔透照人。缇兰背转身,独自向着窅暗树影深处走去。她默默数着自己足音,每迈出步,便像是道深不见底渊裂,重重地,将那些嬉戏欢笑往日遥遥隔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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