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个人,病越发深,只怕是好不!”她抓起帽子,就跑出门去,在阶前追上罗杰,喊道:“安白登教授,哪,你帽子!”把顶帽子溜溜地飞掷过来,恰巧落在罗杰头上。罗杰似乎是不大明白这是怎回事,且不回过身来,站定,缓缓伸手去捏揣帽檐,然后两只手扶着帽子,把它转、转、转,兜整整两个圈子,又摸索半日,觉得戴合适,便掉转身,摘下帽子,向哆玲妲僵僵地微微鞠躬,哆玲妲把那两只粗壮胳膊合抱在胸前,缩着肩膀向他笑,便进去。
罗杰并不下山去找他汽车回旅馆去,却顺着山道,向男生宿舍走来。这条路,就是新婚那晚上,他妻子愫细跑出去,他在后面追着喊着那条路;那仿佛是几百年前事。这又是个月夜,山外海上浮着黑色岛屿,岛屿上山,山外又是海,海外又是山。海上、山上、树叶子上,到处都是呜呜咽咽笛子似清辉。罗杰却只觉得他走到那里,暗到那里。路上他遇到几批学生,他把手触触帽檐,向他们点点头,他们是否跟他打招呼,他却看不清楚。也许他们根本不能够看见他。他像个回家托梦鬼,飘飘摇摇地走到他住宅门口,看看屋里漆黑,连仆人房里也没有灯,想必是因为他多天没有回家,仆欧们偷空下乡去省亲去。
他掏出钥匙来开门进去,捻开电灯。穿堂里挂满尘灰吊子,他摘下帽子,挂在钩子上,衣帽架上镜子也是昏昏。他伸出只食指来在镜子上抹抹,便向厨房里走来。厨房里灯泡子不知为什,被仆人摘下去,他只得开门,借着穿堂里点灯光,灌上壶水,在煤气炉子上烧着。在这烧沸壶水时间内,他站在边,只管想着他心事。水快沸,他把手按在壶柄上,可以感觉到那把温热壶,耸耸地摇撼着,并且发出那呜呜声音。仿佛是个人在那里哭。他站在壶旁边只管发呆,蓬热气直冲到他脸上,脸上全湿。
水沸,他把水壶移过边,煤气火光,像朵硕大黑心蓝菊花,细长花瓣向里拳曲着。他把火渐渐关小,花瓣子渐渐短,短,快没有,只剩下圈齐整小蓝牙齿,牙齿也渐渐地隐去,但是在完全消灭之前,突然向外扑,伸为两寸长尖利獠牙,只刹那,就“拍”炸,化为乌有。他把煤气关,又关门,上闩,然后重新开煤气,但是这次他没有擦火柴点上火。煤气所特有幽幽甜味,逐渐加浓,同时罗杰安白登这炉香却渐渐淡下去。沉香屑烧完。火熄,灰冷。
九四三年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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