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要生。”世舫道:“绢姑娘是谁?”小厮道:“是少爷姨奶奶。”
世舫拿上饭来胡乱吃两口,不便放下碗来就走,只得坐在花梨炕上等着,酒酣耳热,忽然觉得异常委顿,便躺下来。卷着云头花梨炕,冰凉黄藤心子,柚子寒香……姨奶奶添孩子。这就是他所怀念着古中国……他幽娴贞静中国闺秀是抽鸦片!他坐起来,双手托着头,感到难堪落寞。
他取帽子出门,向那个小厮道:“待会儿请你对上头说声,改天再面谢罢!”他穿过砖砌天井,院子正中生着树,树枯枝高高印在淡青天上,像磁上冰纹。长安静静跟在他后面送出来,她藏青长袖旗袍上有着淡黄雏菊。她两手交握着,脸上显出稀有柔和。世舫回过身来道:“姜小姐……”她隔得远远站定,只是垂着头。世舫微微鞠躬,转身就走。长安觉得她是隔相当距离看这太阳里庭院,从高楼上望下来,明晰、亲切,然而没有能力干涉,天井、树、曳着萧条影子两个人,没有话——不多点回忆,将来是要装在水晶瓶里双手捧着看——她最初也是最后爱。
芝寿直挺挺躺在床上,搁在肋骨上两只手蜷曲着像宰鸡脚爪。帐子吊起半。不分昼夜她不让他们给她放下帐子来,她怕。
外面传进来说绢姑娘生个小少爷。丫头丢下热气腾腾药罐子跑出去凑热闹。敞着房门,阵风吹进来,帐钩豁朗朗乱摇,帐子自动放下来,然而芝寿不再抗议。她头向右歪,滚到枕头外面去。她并没有死——又挨半个月光景才死。
绢姑娘扶正,做芝寿替身。扶正不上年就吞生鸦片z.sha。长白不敢再娶,只在妓院里走走。长安更是早就断结婚念头。
七巧似睡非睡横在烟铺上。三十年来她戴着黄金枷。她用那沉重枷角劈杀几个人,没死也送半条命。她知道她儿子女儿恨毒她,她婆家人恨她,她娘家人恨她。她摸索着腕上翠玉镯子,徐徐将那镯子顺着骨瘦如柴手臂往上推,直推到腋下。她自己也不能相信她年轻时候有过滚圆胳膊。就连出嫁之后几年,镯子里也只塞得进条洋绉手帕。十八九岁做姑娘时候,高高挽起大镶大滚蓝夏布衫袖,露出双雪白手腕,上街买菜去。喜欢她有肉店里朝禄,她哥哥结拜弟兄丁玉根、张少泉,还有沈裁缝儿子。喜欢她,也许只是喜欢跟她开开玩笑。然而如果她挑中他们之中个,往后日子久,生孩子,男人多少对她有点真心。七巧挪挪头底下荷叶边小洋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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