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生问她可要把她那干姐姐调到新屋里去服侍她,她非但不要,而且怕那阿妈在她跟前居功,因而唆使汤姆生将那人辞歇。老屋里,虽然她不是正式女主人,轻易不露面,她也还替那边另换批仆人,买通做她心腹,专门刺探汤姆生隐私,宴客时候可有未结婚英国女宾在座。她闹着入英国籍,护照上名字是赛姆生太太,可是她与汤姆生关系并不十分瞒人。修道院尼姑又和她周旋起来。她也曾冷言冷语损梅腊妮师太几句,然而要报复,要在她们跟前摆阔,就得与她们继续往来。霓喜把往事从头记起,桩桩件件,都要个恩怨分明。她乘马车到雅赫雅绸缎店去挑选最新到衣料,借故和伙计争吵起来,定要请老板出来说话,汤姆生是z.府里供职工程师,沾着点官气,雅赫雅再强些也是个有色人种商人,当下躲过,只不敢露面,霓喜吵闹场,并无结果。
雅赫雅那表亲发利斯,此时也成个颇有地位珠宝商人。这天,他经过家花店,从玻璃窗里望进去,隔着重重叠叠花山,看见霓喜在里面买花。她脖子上垂下粉蓝薄纱围巾,她那十二岁女儿瑟梨塔偎在她身后,将那围巾牵过来兜在自己头上。是炎夏,花店把门大开着,瑟梨塔正立在过堂风里,热风里纱飘飘蒙住她脸。她生着印度人脸,虽是年轻,虽是天真,那尖尖鼻子与浓泽大眼睛里有种过分刻划残忍。也许因为她头上纱,也许因为花店里吹出来芳香大风,发利斯下子想起他表姊妹们,在印度,日光庭院里,满开着花。他在墙外走过,墙头树头跳出只球来。他捡球,爬上树,抛它进去,踢球表姊妹们纷纷往里飞跑,红蓝淡色披纱赶不上她们人。跑到里面,方才放声笑起来,笑着,然而去告诉他舅父,使他舅父转告他父亲,使他挨打。因为发利斯永远记得这回事,他对于女人爱总带有甘心为她挨打感觉。
发利斯今年三十,还未曾娶亲。家乡表姊妹早嫁得个都不剩,这里女人他不喜欢,脸色尽多白白,红红,头发粘成团像黑膏药,而且随地吐痰。香港女人,如同香港切,全都不愉快,因为他自从十八岁背乡离井到这里来,于秽恶欺压之中打出条活路,也不知吃多少苦。现在他过得很好,其实在中国也住惯,放他回去他也不想回去,然而他常常记起小时印度。他本来就胖,钱多,更胖,满脸黑油,锐利眼睛与鼻子埋在臃肿油肉里,单露出点尖,露出点忧郁芽。
他没同霓喜打招呼,霓喜倒先看见他,含笑点头,从花店里迎出来,大声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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