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摪睡呀?要摪睡就摪睡!都预备好。”
“都预备好”这句话似乎又使楚娣恐慌起来,正待开口,临时又改问:“有被单没有啊?”
“怎没有?”
“干净不干净?”
“啊啊啊呃——!”合肥话拖长“啊”字,卷入口腔上部,搀入咽喉深处粗厉吼声,从半开齿缝里迸出来,不耐烦表示“哪有这等事?”“新洗,怎会不干净?”
“嗳呦,小林是个哑巴。他余妈怎走?”
“不知道嘛,说年纪大回家去。”韩妈有点心虚,怕当是她挤走。
“韩大妈倒是不见老。”
“老喽,太太!在外洋吃东西可吃得惯?”
楚娣习惯把头摔,鼻子不屑略嗅嗅。“吃不惯自己做。”
恒去接船,是卞家从前总管儿子,小时候在书房伴读。不知怎没接到,女佣们都皇皇然咬耳朵。毓恒又到码头上去,下午终于回来,说被舅老爷家接去,要晚上才回来。
九莉九林已经睡,又被唤醒穿上衣服,觉得像女用们常讲“跑反”时候,夜里动身逃难。三开间石库门房子,正房四方,也不大,地下竖立着许多大箱子,蕊秋楚娣隔着张茶几坐在两张木椅上。女佣与陪嫁丫头都挤在房门口站着,满面笑容,但是黯淡灯光下,大家脸上都有团黑气。
九莉不认识她们。当时时装时行拖片挂片,两人都是泥土色软绸连衫裙,深浅。蕊秋这是唯次也戴着眼镜。
蕊秋嗤笑道“嗳呦,这袜子这紧,怎给她穿着?”九莉英国货白色厚羊毛袜洗次数太多,硬得像截洋铁烟囱管。
韩妈笑道:“不是说贵得很吗?”
九莉觉得奇怪,空气中有种紧张。蕊秋没作声,但是也注意听着。
她父亲上楼来,向蕊秋楚娣略点点头,就绕着房间踱圈子,在灯下晃来晃去,长衫飘飘然,手里夹着雪茄烟。随便问两句路上情形,就谈论她舅舅与天津堂伯父们。
直是楚娣与他对答,蕊秋半晌方才突然开口说:“这房子怎能住?”气得声音
“三小姐也自己做?”
“不做摪(怎样)搞啊?”楚娣学她合肥土白。
“三小姐能干。”
楚娣忽道:“嗳,韩大妈,们今天摪睡啊?”
半开玩笑而又带着点挑战口吻。
“太小不能穿!”蕊秋又拨开她前刘海,“嗳呦,韩大妈,怎没有眉毛?前刘海太长,萋住眉毛长不出来。快剪短些。”
九莉非常不愿意。半长不短前刘海傻相。
“喜欢这漂亮年青人,”楚娣说着便把九林拉到身边来。
“小林怎不叫人?”
“叫。”韩妈俯下身去低声叫他再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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