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夏天时候,许三观从街上回到家里,对许玉兰说:
“这路走过来,没看到几户人家屋里有人,全到街上去。这辈子没见过街上有这多人,胳膊上都套着个红袖章,游行、刷标语、贴大字报,大街墙上全是大字报,张张往上贴,越贴越厚,那些墙壁都像是穿上棉袄。还见到县长,那个大胖子山东人,从前可是城里最神气人,从前见到他时,他手里都端着个茶杯,如今他手里提着个破脸盆,边敲边骂自己,骂自己头是狗头,骂自己腿是狗腿……”
许三观说:“你知道吗?为什工厂停工、商店关门、学校不上课、你也用不着去炸油条?为什有人被吊在树上、有人被关进牛棚、有人被活活打死?你知道吗?为什毛主席说话,就有人把他话编成歌,就有人把他话刷到墙上、刷到地上、刷到汽车上和轮船上、床单上和枕巾上、杯子上和锅上,连厕所墙上和痰盂上都有?毛主席名字为什会这长?你听着:伟大领袖伟大导师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共有三十个字,这些都要口气念下来,中间不能换气。你知道这是为什?因为文化大g,m来啦……”
许三观说:“文化大g,m闹到今天,有点明白过来,什叫文化g,m?其实就是个报私仇时候,以前谁要是得罪你,你就写张大字报,贴到街上去,说他是漏网地主也好,说他是反g,m也好,怎说都行。这年月法院没有,警察也没有,这年月最多就是罪名,随便拿个过来,写到大字报上,再贴出去,就用不着你自己动手,别人会把他往死里整……这些日子,躺在床上左思右想,是不是也找个仇人出来,写他张大字报,报下旧仇。想来想去,竟然想不出个仇人来,只有何小勇能算半个仇人,可那个王八蛋何小勇四年前就让卡车给撞死。许三观为人善良,几十年如日,没有个仇人,这也好,没有仇人,就不会有人来贴大字报。”
许三观话音未落,三乐推门进来,对他们说:
“有人在米店墙上贴张大字报,说妈是破鞋……”
许三观和许玉兰吓跳,立刻跑到米店那里,往墙上大字报看,三乐没有说错,在很多大字报里,有张就是写许玉兰,说许玉兰是破鞋,是烂货,说许玉兰十五岁就做妓女,出两元钱就可以和她睡觉,说许玉兰睡过男人十辆卡车都装不下。
许玉兰伸手指着那张大字报,破口大骂起来:
“你妈才是破鞋,你妈才是烂货,你妈才是妓女,你妈睡过男人,别说是十辆卡车,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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