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过耳顺之年,本以为自己可不惧物议言非,念头始终通达,但其实做不到。每每午夜梦回,脑海中回荡起少年咄咄逼人辞令,心情便更加抑郁。偏偏表面上还要做无谓姿态,与人交际淡然以对,心内实则惴惴恐被看轻,令他颇受煎熬。
愣片刻后,虞潭才将手中笠帽、竹杖递给身后老仆,望着沈哲子微笑道:“家并无桐枝,竟得雏凤流连,真是意外之喜。”
听到这夸赞,沈哲子却并不高兴,凤雏名者,后汉庞统,可不是长寿之人。老家伙莫非暗讽自己多逞智计,要不得好死?
不过既然
负责接待沈家父子是虞潭之子虞仡,年与沈充相仿,本为郡府司马,年前沈充入主会稽后便弃官归乡,至今不仕。
对于这对父子恶客,虞仡心中殊无好感,其本身也是拙于辞令讷言之人,将人迎入门中后,干巴巴寒暄几句,而后便枯坐在席,望着房门外庭院怔怔出神。既不让人奉茶,也不与沈充交谈,只是视线偶尔扫过沈哲子,便流露出不加掩饰厌恶。
在别年代,声望或许只是虚无缥缈东西,但在时下,却是实实在在政治资本。去年虞潭清望在吴兴颇受打击,继而波及到整个虞家名望,今年开春,会稽乡议便有两名虞氏子弟品级黜落。因此,整个虞家对沈哲子都是恨之入骨。
若非其家经术相传,勇武略逊,只怕此刻早有前程被阻虞家子弟忍耐不住心中恨意,打杀出来。
沈哲子神情倒是与老爹如出辙,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虞仡对他们视而不见,那他们也就自便。安坐席上,左顾右盼,望着虞家府内建筑或点头或摇头,似在心中臧否。间或溜达到廊下去,仰头看看虞家庄园中耸立听潮楼。
这听潮楼不只建筑巍峨,据说内中藏书也极多,号称冠于三吴。这让沈哲子很是意动,心里思忖着要不要把这藏书楼据为己有?不过如此海量藏书,关乎到虞家在学术界地位,想抢书简直比杀他们还要无法忍受。
但事在人为,没试过怎知道做不到?试试又何妨。
心内正思忖着,便听庭外有人语脚步声,不旋踵,已有名手提笠帽麻袍老者步入庭中,正是久未谋面虞潭。与上次见面相比,虞潭更显清癯老态,足蹬芒鞋,手握竹杖,看上去像是个乐天知命、飨食自足乡间渔翁,颇有野外遗贤姿态。
但这样副清趣朴实装扮,与这广厦千间庄园难免有些不相符合。在沈哲子看来,这虞潭去年确实所受打击不轻,以至于归乡后,唯有淡泊以明志,渔樵之乐可遣怀,颇有掩耳盗铃、自欺欺人意味。
看到廊下站立沈哲子,虞潭也是微微错愕,心情不乏复杂,以至于整个人反应都慢半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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