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过去,几场雨下,山坡上松树林落许多松果。秋凉。
“该落下病,”小环对多鹤说,“搬进来吧。”
她淡淡张脸,该怎样还怎样。
“要不你睡大屋,跟俩儿子睡,出来打地铺?”张俭说。他那笑让人看看就累死。眉毛顶起大摞皱纹,两个嘴角边堆出两条刀刻般褶子。
多鹤咬咬嘴唇,心是软软,但她想再等等,等他拉着小环来,正经八百地跟她讲和。
。
“不懂?”小环肩又斜些。快斜到多鹤下巴上,“他意思就是说:你母亲说中国人撒谎,你母亲是混蛋!”她那微肿眼皮、俏红脸颊、深深酒窝、闪亮金牙都块儿帮她忙,翻译张俭话。
多鹤摇晃下。从她滴水头发和被冷水冲凉身体内,她感觉到心里野火轰然而起。
她大喊句话。
小环揪住她洗得喷香头发。没有抓牢实,又去抓她衬衣。衬衣穿旧,剪领子,改成圆领汗衫,也难抓。多鹤反手却抓住小环头发。小环烫过头发很好抓,抓就顺藤摸瓜地把她头控制。小环横着脑袋被多鹤拖着走。张俭上来,手夹。臂弯从后面卡在多鹤脖子上。多鹤手软,松开小环。
“让你倔!你跟洋灰地倔死你去!”小环说。把她自己床上棉褥子抽下来,拿
多鹤喘得胸口像个鼓风机。她大声说句又句。没有关系,他们不懂她也得说。她对于他们就是个子宫,两个Rx房,现在孩子们大,子宫和Rx房都没用,来吧,把它们扔掉,从四楼扔下去
她哇啦哇啦日本话使她对面两个人渐渐老实。这种楼房是墙这边放响屁,墙那边都听得见。她日本话可比响屁响很多。他俩害怕?多鹤不怕。她满心满身都是黑色火苗。从土匪们骑马向她们飞奔过来,土匪体臭和马体臭热烘烘地扑近,她其实就没什可怕。
是代浪村女儿,就不应该这样给人当子宫和Rx房用。她朝阳台扑过去。两只手在她身后拽住她。
她哇哇哇地说着。邻居家阳台钢门“咣啷”+声响。她冷静。她身后这两个人,他们拉扯日子,拉扯孩子,拉扯着她。她已经被他们拉扯进去。小环“凑合”多可怕,稀里糊涂凑合起大家子,没有面粉用麸子凑合,没有红烧肉用红烧茄子凑合,没有洗头粉用火碱凑合。她个日本人,不知道怎也就跟着凑合下来,凑合着凑合着,有时她突然阵吃惊:她也能在无可奈何里得到点满足,偷到点乐趣。
这个傍晚之后,多鹤在过道放条草席,铺上棉絮。她虽然在凑合,但也得表示她不愿和这男女中任何个人睡在个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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