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呢?”
大卫支吾会,
句也不想说话。
无爱使他第二个礼拜就去大学。回国前他就收到聘用合同,现在他看到办公桌和职位样空着,等他来填。课程由他自己设计。研究科目也由他领衔。校园空荡荡,终考刚结束,暑假刚开始。家不是他,是恩娘和婉喻以及佣人;他家在校园。甚至在美国会馆,在理查饭店,还有霞飞路、舟山路几家咖啡馆。各个图书馆都是他卧室,他阅读、写稿和睡梦从来混成片。美国留学生朋友圈子似乎直接就搬回这些地方,只是换场景。大家做派因为回到中国反而更加“美国”。连笑话都跟回来,爵士调子也跟回来,只是乐手面孔颜色不同。对所有人来说,喜爱陆焉识是太容易事:好模样,好性情,给他记小亏吃他总是舒服地吃进,无论谁拿来个瓷瓶或画轴,稍加怂恿就会在陆焉识这里成交。相中焉识贵重钢笔或太阳镜也好办,几个人设个局诳他玩,阵嘻嘻哈哈就让他输掉他笔或眼镜。因此会馆或学校这密斯那密斯都宠他,把他宠成个七尺大毛头。
回到恩娘和婉喻家,他常常坐立不是,不知什时候,辆五成新轿车替掉黄包车,还添个女儿。焉识想,这下彻底落在天井里。有孩子啼哭和奶气房子更不是他家。反正他很少在家里用功,女人们对他书房也不恭敬,冬天放个大火盆,外面罩个更大铁丝罩,书房成尿布烘箱。他有时会阵惊慌,转脸怎连婉喻模样都不记得,而他是有照相般记忆人!
无爱成全多少男人?也会成就他陆焉识。
就是在公共租界个奥地利咖啡馆里,焉识碰到大卫·韦。大卫·韦已经不是他在美国样子,西装像是昨晚做过睡衣;张长方脸瘦成橄榄形,若搁在女人身上是不难看,但做男人就阴气逼人。算算他人还不到三十,眉心深纹有六十岁,并为着非个人、伟大愁苦而紧锁。
“好吗?”焉识问大卫。
他看出不好来:大卫·韦很饿,把佐咖啡奶油都用小勺点点喝光。
大卫用美国余下那点直白说:“不好。”因为他年多没有工作。
大卫在美国学花眼,从门课跳到另门课,什都学半,又都丢下,最后去欧洲,要去找人生“终极意义”。几句话谈下来,焉识发现自己中大卫埋伏。大卫从学校图书馆就跟踪他,跟到咖啡馆。大卫知道焉识仅仅像个泡咖啡馆文人混子,实际上把够别人三辈子读书都读。学应用语言学陆教授只有二十八岁,可以游戏于四门西语之间。
“学校方面终止合同。”大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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