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两天后,焉识才知道婉喻为跟他看那场戏扯什样弥天大谎。她跟恩娘说自己
把恩娘脸弄成出水芙蓉。这就是恩娘要:不平等,不公道。她就该得到偏心偏爱。个不幸中年寡妇,连自己亲生儿女都没个,你要她跟别人——比如跟婉喻讲平等公道,那才正是不平等不公道。
焉识下楼,在厨房找到婉喻,对她说,来下,有话跟你说。婉喻也受惯不平等不公道。到这种时候,她对自己受气包角色无条件接受,准备丈夫叫就上楼去陪不是。
“喏,这是两张票子。梅兰芳唱戏。你收起来。”焉识把两张票塞进婉喻有点潮湿手里。
“恩娘去吗?”
焉识叫她不要告诉恩娘,他已经受够块衣料两件马甲累。
此刻他们在厨房和客厅之间走廊,没有开灯,光亮借是客厅和厨房。婉喻刚要说什——也许想说“听说票子老难买”之类话,焉识制止她。楼梯上脚步是绣花拖鞋套在解放脚趿拉出来,恩娘病痊愈大半,此刻下楼来指导晚餐烹饪。
焉识做个动作,同时使个眼色。很微妙动作和眼色,但都不是陆焉识,是他从别人那里搬来——从那类瞒着长辈跟女人生出情事男人那里搬过来。婉喻先是错愕,然后便看丈夫眼。
那就是祖父陆焉识后来总是品味眼神。那就是他发现妻子其实很美很艳时候,起码她有美得耀眼瞬间。
恩娘到达楼梯下时候,焉识和婉喻已经分头走开。焉识走到客厅,拿起张两天前报纸,人藏在大版赌赛狗赌赛马广告后面。婉喻很谨慎,没有进到客厅来。晚餐时婉喻隔着桌菜又看焉识几眼。陆焉识心都跳快。他刚才行为还像种男人,那种不得已在妻和妾之间周旋男人。但婉喻是知足。女人似乎都更愿意做暗中那位。
看戏那天晚上,焉识直接从学校去戏院。天下小雨,他老远看见婉喻两手抱着伞柄,伞柄给她抱成柱子。他没有问她找什借口向恩娘告假。事情进行到这个段落,他已经满腹牢骚,又无从发泄,当婉喻迈着微微内八字解放脚,溅起雨地水花向他跑来时,他答对便是张牢骚脸。似乎三个当事人都有些不三不四。坐在座位上看戏时候,他心里牢骚往上涨,连胳膊肘都不愿碰到婉喻。当初你姑母让你婉喻嫁过来你就嫁过来吗?她让你做把锁住锁你就做吗?现在看看吧,锁得最紧是你自己。婉喻却是满足,静静地做个好观众,能在梅兰芳戏台下做观众很幸运,而坐在自己博士丈夫身边做梅兰芳观众更是幸运,她静静地享着自己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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