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拿着自己行李包愤愤地走开,十多个荒民上来,手都伸到泛滥尿里,捞起苹果,又剥开湿淋淋饼干蜡纸,为饼干没有完全受损而发出尖利欢呼。在窗台上蹲茅坑孩子有岁多,倒是肥嘟嘟,逃荒人奶是不荒。年轻女人用个掉大片搪瓷茶缸接开水,把从尿里打捞出来椰子饼干泡进去,用手指头蘸送到孩子嘴里。奇怪是甜腻腻气味毫无尿味。孩子脸花猫样,嘬口就咧嘴笑下。陆焉识发现自己嘴巴跟着孩子动,也跟着他咧开,似乎在笑。就在那刹那间,他拿定主意。他要去自首。
他盘算着应该怎样往下进行他计划;他自首发生在什时候对他妻子、孩子们最有利。见面婉喻是必须。不见他可太亏,太虚于此行,虚于生。自首之后,他生就结。
西安至上海车行走天夜后,到和安徽临界个小站,陆焉识身边冲过热烘烘人体激流。下车荒民和上车旅客对流交替,空中过往着行李卷、提包、柳条筐、孩子。他旁边车窗被改做门用,先进来双穿新布鞋脚,渐次进来个女孩子腿和腰,然后十四五岁女孩终于完整登场。她发现哪里也不如她屁股下小桌,于是就在小桌上坐定下来。
陆焉识需要睡眠。睡眠可以让他气色好,精神好;他可不要婉喻从他脸上看到囚犯老几样子。他把干部帽拉下来,帽子里是黑夜,他使劲闭上眼。定要睡个好觉。
帽子里黑夜中,丹珏又开始“对敌喊话”。喊话失败之后,她会不会从传呼室出来直奔公安局呢?他曾经常听狱友说儿女把父母送进牢监事。而且这十多年z.府对丹珏不薄,让她当博士上科教片,丹珏就是要求他做父亲拿自己老命去交换她已经得到和将来可能得到东西,做父亲也应该在所不辞。
他马上又认为丹珏不会去公安局检举他。为什不会?他不知道。丹珏是不同般孩子。怎不同?他也不知道。
即便丹珏已经报告公安局,警察现在拿婉喻做诱饵,只等他上钩,那也没什,他必须见到婉喻。六十二岁,可死可不死,也是可活可不活,见婉喻,讲两句推迟四十年情话(可以用英文讲,省得把两个人窘坏),他陆焉识就死活两便。帽子里黑夜散发着他多日没洗头发气味。这是个纯粹个人黑夜,跟外面那个夜隔开。外面是打牌叫嚷声,吃东西吧唧嘴声,气味也渐渐肥腻起来,人这种杂食动物挤在块比任何动物气味都坏,对此住近十年监房陆焉识再感悟。
不知过多久,帽子外面世界闹腾起来,有人在尖声地哭,还有人在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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