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清晰地听见秋风掠过庭院黄叶沙沙过地声音,只觉天地间片萧疏悲凉,心海空虚得没有任何着落。李斯支走守候在寝室夫人太医侍女人等,挣扎着起身,拄着竹杖到庭院转悠许久。霜雾笼罩之时,李斯回到寝室,走进密室,找出那只盈手握小小陶瓶。
这只陶瓶,伴随李斯数十年岁月。自从进入秦国,它便成李斯永远秘密旅伴,无论身居何职,无论住在何等府邸,这只粗朴小陶瓶都是李斯最大秘密,定存放在只有李斯个人知道最隐秘所在。
李斯清楚地记得,那是在离开兰陵苍山学馆之前个春日,自己与同舍韩非踏青入山,路论学论政,陶陶然走进道花草烂漫山谷。走着走着,韩非突兀地惊叫声,打量着丛色泽奇异花草不动。李斯惊讶于从来不涉风雅韩非何能驻足予蓬花草,立即过来询问究竟。口吃韩非以独特吟诵语调说,这是他在韩国王室见过种剧毒之物,名叫钩吻草!如此美景兰陵苍山,如何也有如此毒物?时间韩非大为感慨道:“良药毒草,共生于方也!天地之奇,不可料矣!”李斯心头怦然动,竟莫名其妙地想将这蓬草挖出来带回去。然则,李斯还是生生忍住。过几日,李斯进兰陵县城置办学馆日用,又进那片山谷,又见那蓬钩吻草。终于,李斯还是将它挖出来带进县城,找到个老药工,将钩吻草制成焙干药草,装进只粗朴小陶瓶。李斯再去兰陵拿药时,那个老药工说句话:“此物绝人生路,无可救也,先生慎之。”李斯欣然点头,高兴地走。
李斯始终不明白,自己何以要如此做。李斯只觉得,不将那个物事带在身边,心下总是忐忑不安。后来岁月里,李斯每有危境,总是要情不自禁地摸摸腰间皮盒里那只小陶瓶,心头才能稍稍平静些许。被逐客令罢黜官职逐出秦国,走出函谷关时刻,李斯摸过那只陶瓶;体察到始皇帝末期对自己疏远时,李斯摸过那只陶瓶;沙丘宫风雨之夜后进退维谷日子,李斯也摸过那只陶瓶……然则,摸则摸矣想则想矣,李斯始终没有打开过陶瓶。毕竟,曾经绝望时刻,都没有彻底泯灭过李斯信念,总是有丝光明隐隐闪现在前方。然则,时至今日,切不复在矣!天下风雨飘摇,李斯始作俑也!叛法阿意之劣文,李斯始作俑也。如此李斯,何颜立于人世哉!
也就是在这个秋风萧疏霜雾清晨,李斯蓦然明白,自己之所以数十年不离这只陶瓶,根源便是自少年小吏萌生出人生无定漂泊感,也是自那时起便萌生出人生必得冒险,而冒险则生死难料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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