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光明亮之夜,你爹就会扛着张铁锨走出大院。月夜下地劳动,这是他多年习惯,不但西门屯人知道,连高密东北乡人都知道。
每逢你爹外出,总是不顾疲劳跟随着他。他从不到别地方去。他只到他那亩六分地里去。这块坚持五十年没有动摇土地,几乎成专用墓地。西门闹和白氏葬在这里,你娘葬在这里,驴葬在这里,牛葬在这里,猪葬在这里,狗娘葬在这里,西门金龙葬在这里。没有坟墓地方,长满野草。这块地,第次荒芜。凭着退化严重记忆
房间只隔着堵薄薄用高粱秆与泥巴糊成墙壁,两个人咳嗽与喘息都清晰可闻,但他们从不说话。
你爹房子里,有缸小麦,缸绿豆,房梁上还吊着两串玉米。狗二哥死后,孤独无聊,心灰意冷,如果不是卧在窝里睡觉,便在这大院中房子里转悠。西门金龙死后,西门欢在县城鬼混,偶尔回来次也是跟互助要钱。庞抗美被捕后,西门金龙公司被县里有关部门接管,西门屯村支部书记,也由县里派干部接任。他公司早就是空架子,数千万银行贷款都被他挥霍空,他没给互助和西门欢留下任何财产。所以当西门欢把互助那点个人积蓄掏空后,大院里再也没有见到他身影。
现在,互助住着西门家大院正房,每次进入她房子,总是看到她坐在那张八仙桌旁剪纸。她手很巧,剪出来花草虫鱼飞禽走兽都栩栩如生。她把这些剪纸用白纸板夹起来,凑够百幅,就拿到街上卖给那些出售旅游纪念品小店,借以维持简单生活。偶尔,也会见到她梳头。她站在凳子上,长发拖垂到地面。她侧颈梳头样子让心中酸楚,眼睛发涩。
你岳父家也是每天必去地方。黄瞳已经肝腹水,看样子也没有多久熬头。你岳母吴秋香身体还算健康,但也是满头白发、眼睛浑浊,当年风流模样早已荡然无存。
去最多地方,还是你爹房间。卧在炕前,与炕上老人对眼相望,千言万语都用目光传达。有时认为他已经知道来历,因为他有时会梦呓般地唠叨起来:
“老掌柜,你确实是冤死啊!可这个世界上,这几十年来,冤死人何止你个啊……”
用低沉呜咽回应着他,但他马上又说:
“老狗啊,你呜呜什?难道说得不对吗?”
在他头顶悬挂玉米上,有几只老鼠在那儿肆无忌惮地啃食。这是留种玉米,对农民来说,爱护种子就像爱护生命样,但你爹反常态,对此无动于衷,他说:
“吃吧,吃吧,缸里有小麦、绿豆,口袋里还有荞麦,帮吃完,好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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