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这时,他颗心,便会如同脱离躯体似地飞回荷叶塘。不知为什,荷叶塘那块贫瘠僻冷土地,那条小小浅浅涓水河,那座荒芜高嵋山,还有长年累月生活在那里父老乡亲,总是勾起他绵绵不绝思念,当年那个寒素耕读子,是怎样急切地盼望走出去,干番惊天动地事业啊!今天,这个勋高柱石大学士,却又魂牵梦绕般地想回到它宁静怀抱。这究竟是什原因呢?曾国藩为此而迷惘,而困惑,而苦涩。此中答案确难以寻求。
相见气氛居然这般令人伤感,这是彭玉麟进城之前所没有想到。渣江退省庵早已建好,杭州退省庵也正在筹建中,彭玉麟向来对名望事业看得淡薄,内心痛苦也就不如曾国藩深重,谈过几个老朋友近况后,他转入正题:“涤丈,马穀山这事,
伤箭伤发作!”
曾国藩摇头叹息。
“还有次青,前几天个平江勇哨官来水师看望过去弟兄们,说次青在关门著书,绝口不谈过去事,好像有满腹牢骚。”
“早年在长沙、衡州投靠朋友,自信都没亏待他们,个个也都还说得过去。授文职,大都在道贡以上,授武职起码也是个游击、参将,不愿做官回到家里,也都是富翁财主。唯独次青至今向隅,于他有亏欠。过些日子,要专门为他上个折子,请朝廷起复。”
曾国藩这种出自内心沉重情绪,使彭玉麟深受感动,他觉得气氛太灰暗点,遂将语调转,说:“有个人倒是越活越洒脱。”
“哪个?”曾国藩从对李元度歉疚中走出来,生发几分兴趣。
“郭筠仙。听厚庵说,刚基去世,他悲伤过段时期后便很快释怀,这两年读很多洋人书报,常说洋人超过们地方很多,不只是船炮器械,他们法律国制都值得们效法。世道变,礼失而求诸野。他很想出洋去看看,总未遇到机会。”
郭嵩焘儿子郭刚基是曾国藩四女婿,聪慧好学,只是天不假年,二十岁便病逝,留下娇妻幼子,害得父亲、岳父伤心不已。
“筠仙这个心思十年前便有,总觉得他今后会在这方面有番事业出来。是该多有些大臣到外面去看看,现在夜郎侯太多,总以为自己不起。”曾国藩想起几个月前,以醇王为首清议派对处理天津教案掣肘,至今仍感委屈。“曾经答应过筠仙,向皇上保奏他出洋考察,这两年内只要没死,就定践诺。”
自从办津案以来,曾国藩常常想到死,他有种预感,而这种预感又使他多次梦见死去祖父和母亲,他于是更相信死期不远,心中常默念着哪件事该而未,应如何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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