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却只听到前句,对韩冈后面几句已经听不见,他读着,看着,身子颤得厉害,难道这首诗里写是他?!
“断肠人在天涯……断肠人在天涯……”路明遍又遍地念着,泪流满面,如陷疯魔。四十年读书,三十载试举,到头来切辛苦却都是场空。他每每在人前自吹自擂,但实际上是什样情况,他自个儿如何不明白。
“不考……”路明低低声叹,忽地又爆发般地吼出来,“不考!”
“不考?”韩冈愣住,时没反应过来。
“还考什?!再去丢人现眼不成?”路明副大解脱笑容,“以官人之才,尚且不敢去考进士,路明才气不及官人万,却还抱着奢望,考过次两次还不够,直考三十年。梦也该醒,梦也该醒啊!”
“韩官人果然大才!”路明读两遍,便凑上来赞着,“实是难得见佳作。”
韩冈苦笑摇头,他眼不瞎,又老于人情世故,看得出路明称赞言不由衷。确,被篡改后诗句,连韩冈自己读起来都感觉别扭,总觉得哪里出问题,读得点都不顺畅。
而与周围和诗比起来,韩冈写下这首,如果不去考虑平仄,勉强算得上是可以入眼,但绝不算出奇。比起原诗号称曲压故元百年高度,可以说是生生被糟蹋。
韩冈看半天,叹口气,终于看出问题所在。他为和着王安石两首六言诗格律,将原作删句,却把篇千古名词给毁掉。马致远原诗唱三叹,动人心魄,韵味悠长。但韩冈删去句后,却让这首小令节奏感乱套。
王安石“三十六陂春水”句吟来,语调婉转,韵味十足,而且说是个景色,带起最后句“白首想见江南”正为合适。而“古道西风瘦马”,句咏三物,跳跃感太强,后面又紧跟着“断肠人在天涯”,少点缓冲,读起来当然不顺畅。要想改正,中间便必须再铺垫上句。
韩冈摇头自嘲:“终究不是写诗材料。”
煅词炼句果然是大学问,难怪贾岛在推敲之间踌躇许久,也难怪欧阳修最近给韩琦写《昼锦堂记》订最后遍修改,只是在前两句中各添个“而”字——将“仕宦至将相,富贵归故乡”改成“仕宦而至将相,富贵而归故乡”,字之别,宰相雍容气度便在两句中透出来。
沾沾墨水,再度提起笔,韩冈在第三句后面又气添四字,退到路明身边,直笑道:“如此方好……”
“夕阳西下?”路明喃喃念着。
韩冈转头笑道:“本是想写在长安道上得遇明德兄之事,但在下诗才不足,不妄添四字便读不顺口。只是就不是六言,世间也没这格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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