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的夜晚无比漫长。
程旷对面的铺位睡着一个胖大妈,胖大妈上面的中铺是她的丈夫,夫妻俩睡得很香,在黑暗中互相用呼噜问好。
同一节车厢里还有一个鼾声很响的仁兄,这几位的呼噜声遥相呼应,一唱三叹。
程旷半夜三点才睡着,在哐啷哐啷的车厢里,他做了一个摇摇晃晃的梦。
还是那个灰暗的板房、发霉的被子,还有晃荡的跛脚床。这个梦出现过很多次,窒息般的黑暗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他像当年一样,摸到床底冰凉的钢管,抓在手里握紧了。
章烬上次坐火车还是念小学的时候,那会儿连坐票都买不到,买站票的人挤在过道上,车厢里又闷又热。章烬靠着椅背站了一晚上,颠得腿麻,想睡都睡不着。
这是他长大后第一次出远门,去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城市,和他最喜欢的人。
但耗儿街小炮仗一点不怵,老练地说:“旷儿,炮哥儿罩你。”
不管是在学校、耗儿街夜市还是D市,不管在哪里,这个人永远是气焰嚣张的“炮哥儿”。
程旷从兜里拿出一颗椰子糖,剥开塞给他,很给面子地捧哏说:“谢谢炮哥儿。”
括地面的坑洼、篮球架上锈迹、随风摇动的草尖、围墙上的风花雪月,还有校服外套的拉链,
“我有件东西要给你。”章烬说。
他从兜里掏出两张火车票,看着程旷时,眼角的小圆疤微微翘起来:“成年快乐,程十八,跟我去D大吗?”
在那一瞬间,程旷听见那颗核桃般的心咯噔一声,有什么东西滚沸着将他胸膛里密不透风的喜怒哀乐冲得土崩瓦解。
在热烈灿烂的夕阳里,程旷拉着章烬的衣领,把人拉得蹲下来,抵着满墙风花雪月,佝身亲了他。
在时空和意志一片混乱的梦里,年岁都喂了狗,那个畜生正当壮年,程旷手无缚鸡之力。
他死命攥紧钢管,心跳捶在肋骨上,剧烈又疼。
椰子糖是程奶奶给的。
在程旷还藏着心事的那段时间,有一回他去燕石街,当时程怡也在程奶奶家。
程怡关切地问程旷高考志愿打算填哪里,他当时顿了一会儿,含糊地说没想好。
程奶奶却看出了她孙子的心思,她从抽屉里抓出一袋糖塞给程旷,口齿不清地对他说:“去!”
程旷揣着糖,一直也没吃。
**
燕石街离东郊火车站很近,火车的轰鸣声贯穿程旷的整个童年。
这个声音对留守儿童程旷来说,曾意味着离别、孤独和无处宣泄的苦难,但这一次不是。
从东郊火车站到D市要十来个小时,章烬买了硬卧票,即便不是假期,火车票依然不好买,这两张票一个中铺一个下铺。
火车在傍晚出发,章烬把背包搁在中铺,两人坐在下铺的位置看车窗外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