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
算过,这年是民国三十年,即九四年,时值秋天。到冬天,太平洋战争爆发,大上海全是小鬼子,当时还是全世界,各种租界犬牙交错,各色人种混居,各方势力掣肘,三教九流,男盗女娼,兵匪流寇,黑道青帮,日伪政权,地下组织,鱼龙混杂,打打杀杀,吃喝嫖赌,闹热热,香喷喷,乱蓬蓬,臭醺醺。尤其愚园路带,三不管,四不辖,灯红酒绿,满大街茶肆酒楼,却是野地样,英雄好汉,乌龟王八,妖魔鬼怪,贩夫走卒,嘈嘈杂杂,蛮死蛮活,漫生漫长,赶不尽,杀不绝。
不老老保长由年轻上校领着,走路,翻山,越岭,搭船,乘车,坐火车,两天两夜。第三天凌晨,由辆黄包车拉着,在黎明天光中,在淅淅沥沥雨丝里,拖拖沓沓地出现在冷寞寂静愚园路上,然后消失在个巷口,像是被那口子口吞掉。老保长初来乍到,看新鲜,发现巷子套弄堂,外弄套里弄,暗道样,曲里拐弯,断头又接头;巷弄两边,有门有窗,却无音无影,死屋样。天光本来弱,被左遮右蔽,挤在狭促里,不剩几丝。里弄尽头,大墙里伸出半棵黄山栾树,正是花开季节,在夜雨线抽打下,落满地花蕊子,粘鞋子。黄包车停在树底下,老保长从车上下来,看到边屋门前挂着块木牌,上头是个红“十”字,下面是四个黑字:私人诊所。老保长认得字,知道这是看毛病地方。
老保长讲:“要看女人,不要看毛病。”
上校解释:“先休息,女人晚上带你去看。”
上校留下把零钱,告诉他哪里有食铺,哪里上厕所,什时光来接他去看女人。番交代,又上黄包车,眨眼,不见,只见通空空黑弄,像见不到底黑洞。诊所里有张高脚病床,老保长吃睡,睡吃,几次做梦上校来接他。但过约定钟点,上校迟迟不来,把他急焦得做噩梦。噩梦醒来,见上校从头到脚换个相,头顶肉色毡帽,脚蹬黑色皮鞋,身白西服;只手,指头夹着根粗壮旱烟——其实是雪茄;只手,拎着只漆藤箱。打开箱盖,是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两套行头。换上行头,老保长也换个人,像上校,也是西装革履,戴帽系领。老保长看着脱下衣裳,魂不守舍样子,迈不动脚步,像魂灵藏在旧衣裳里,没附体。上校教着他走,走给他看,抬头,挺胸,提腹,收屁股,伸直腿,脚跟先着地,目光朝天看。
怎学,老保长都不得要领,不是丢三就落四,看得上校又气又笑。最后,逼得上校用土话连叫他两声保长,点拨他:
“你就记牢自己是保长,这地方就是你村子,你要去见女人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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