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悠一圈儿,溜出门前回头说,妈,刚才说了,我吃了碗抻面,刀鱼别忘冻冰箱。他前脚走,后脚我妈嚷嚷我奶,妈,你派一个疯子接我儿子,想要我命?我奶说,不疯了,好人儿一个,大夫说的。
后来我才得知,我妈叫王战团疯子,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精神病。王战团是个精神病人。他当过兵不假,海军,那都是他三十岁前的事了,病就是在部队里发的,组织只好安排他复员,进第一飞机制造厂当电焊工,在厂里又发一次病,厂长不好开除,又怕痿着同事,就放他长假养病,一养就是十五年,工资照发,厂长都死了也没断。十五年后,我大姑才第一次领王战团正经看了一次大夫,大夫说,可治可不治,不过家人得多照顾情绪,轻重这病都去不了根儿。
大年初二是家族每年固定的聚餐日,因为年三十当晚三个姑姑都要跟婆家过,剩我跟爸妈陪我奶。在我的印象中,初二饭桌上,连孩子说话都得多留意,少惹乎王战团,话头越少越安全。我爸订饭店,专找包房能唱歌的,因为王战团爱唱歌,攥着麦克不放,出去上厕所也揣兜里,生怕被人抢。唱起歌时的王战团爱高兴,对大家都妥当。王战团天生好嗓,主攻中高音,最拿手的是杨洪基跟蒋大为。除了唱歌,他还爱喝酒,爱写诗,象棋下得尤其好。他写的诗我看过,看不懂,每首都有海。喝酒更能耐,没另两个姑父加我爸劝,根本不下桌。每年喝到最后,我爸都会以同一句压轴儿,还叫啥主食不?饺子?一家老小摇头,唯独王战团接茬儿,饺子来一盘也可以,三鲜的。说完自己握杯底磕下桌沿儿,意思跟自己碰过了,其他人随意。我爸假装叫服务员再拿菜单来的空当,大姑就趁机扣住王战团杯口说,就你缺眼力见儿,别喝了。此瞬间,王战团的眼神会突变,扭脸盯着大姑,眼底涌出暗黄色,嗓门压低了说,没到位呢,差一口。每当这一幕出现,一家老小都会老老实实地作陪,等他把最后一口酒给喇完。
反而是在大年夜,我奶跟我爸妈说起最多的就是王战团。我奶说,秀玲为啥就不能跟他离婚?法律不让?我妈说,法是法,情是情,毕竟还有俩孩子,说离就离啊。王战团首次在部队里发病的故事,每年三十我都听一遍。他十九岁当兵,躲掉了下乡,但没躲掉运动。运动闹到中间那两年,部队里分成了两派,船长跟政委各自一队,王战团不愿站队,谁也不愿得罪,双方也都了解王战团的个性,胆小,老实,艮,开大会上发言也默许他和稀泥,但偏偏他业务最强,学问也多,又都想拉拢,就是闹不懂他心思到底想些啥,祸根也就埋在这。某天半夜,在船舱六人宿舍里,王战团梦话说得震天响,男高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