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真是百感聚心,七情煞顶。
想爷我打小在家用的恭桶都是黄花儿梨的,何曾受过这等罪?蜷腿儿躺在号舍小木板子上我望出去是寿县秋夜里头惨靛的天儿,心里一时气啊苦啊恨啊什么都有,捏着自个儿腰上的玉佩攥着里头那串儿蜜蜡拼命地忍,是想忍着别没出息地哭出来,可越忍眼眶子又越烫。我心想本以为写诗作赋念学这事儿都够讨人嫌了,没成想学念完了来参考还能更讨人嫌。寿县贡院儿是什么破地儿,爷这当初是为了谁去考的学啊,这真不是寻常人能干下来的事儿。
那时候我真是惦念着东宫里头的所有东西。我惦念夜里绣了白鹤的暖软衾被,惦念端茶送水的小太监和替我打扇的小宫女儿,我惦念书房里案头上燃着的宝蟾香和花墨研出来的细细气味儿,也惦念此时合该红了我满眼的枫。
可是最惦念不过,却还是那个团着我手教我写字儿的人。
腚都痒成了这样,我心里想起他,却还在肖想放榜的时候若我真考得好,他脸上会是笑得怎样。
还把徐顺儿给我带的饼子拿出来吃了就凉茶压惊。
然这一惊一惊地压到了晚上,我憋着肚子写述论是真憋不住了,非得要上茅房不可,终于还是身子胜了性子,认怂一咬牙翻了出恭的牌儿,心想有人看就有人看罢,我一大老爷们儿,这能是多大回事儿。
那监官见我翻牌儿,就又来了,徐徐把我领到茅房外头,伸手一推门儿——
好家伙,当时那茅房一打开的臭骚味儿我这是搁了十年都还记得,那里面可是一整排号舍六十五个青衫学子的腹中之物,也不知他们那些个穷酸都吃的是什么,味儿恁大,熏得我就地一晃险些晕过去,惊都惊呆了。
此时我便又明白了二哥为何劝诫我早晨如厕好些,一时只恨自己早前儿是矫情个什么劲儿,心想那时候有人看是有人看,至少不臭啊,哎。
想到这儿我竟又坐了起来,心想反正也痒得睡不着,倒不如接着好生写述论。
毕竟秋闱的榜帖会先张在礼部院儿,礼部的
监官立在门口袖了手静静看我,挺平静,满眼勘破红尘,似在问我是不是又要提裤子不上了。
可我倒是想,我肠子却不允,只好闭气提袍视死如归地进去了,心觉这恭出得好似岳鹏举抗金,真真感天动地。
但就那么一时片刻解了裤子蹲在里头的功夫,寿县贡院儿里头常年寂寥的秋蚊子居然还在我腚上叮了四五个毒包,我捞上裤子回了号舍才开始痒,还越挠越痒,痒得小爷我坐在木板儿上好似坐在一堆虫子上,又难受又恶心,浑身都泛了鸡皮子。
这他娘的还写个鸟蛋的述论,气得我把笔一撂板子一合,睡觉——
还他娘睡不着,腚上痒得好似辣子扎肉还不能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