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娘就走,走十多年,再没回来过。
十三年后,他从莫少轩成莫老板,莫青荷。
下九流门道,伶人表面风光,私下里若没点后台,也就是被人骑命,特别是男旦,平日里不知被多少纨绔子弟觊觎,不过是混口饭吃,命好这辈子傍个,命不好,个接个傍。
这世上最费力不讨好行当大概就是戏,莫青荷只记得大群没爹没娘孩子挤在破屋子里,永远都是冬天,枣树叉手叉脚,对称老房子,阳光总是暗淡白,有点蓝,睡大通铺,被子里有虱子,个个孩子破衣烂衫,饭菜总是没有油,谁说起过年吃饺子,口水能直流到棉袄上。
练走圆场,腿间夹快砖头,磨得大腿血淋淋片,背戏考得个字儿个字儿听着声记,错个字打十下板子,贴墙练倒立,汗水呱嗒呱嗒往下淌,再好张脸都像个油葫芦,大寒夜练功,窗棂雕花都覆盖着雪,开口就呼哧呼哧往外冒白气。
说完往屋外使个眼色,凑到青荷耳边嘀咕:“那师长还等着呢。”
莫青荷轻佻哼声,挽个兰花指往老板额头戳:“就不知道有客?卖是早晚都得卖,本就是卖惯,也没空立那牌坊,关键是怎个身价。”
老板赶忙赔小心:“是是是,莫老板说得对,可这都三天,您都没让他往您跟前走过,是怕吊胃口吊狠,他在军营里横惯,说不准翻脸给莫老板您找不痛快。”
“还没说怕不痛快,你怕什?!”莫青荷朝老板丢个眼刀,“你先出去,多找几个人把他给拦住,话说漂亮点儿,别得罪人。”
“都是祖宗,都惹不起……”那老板路咕哝,抹着额头上汗,走。
就是这日日夜夜熬,吃过苦中苦,做过“人下人”,最终红,出门有专车接送,走到哪都有自己专用
后台空出来,大门关,外面吵嚷和锣鼓声都听不真切。
莫青荷舒口气,把珠翠样样卸下来,再绞条热毛巾擦油彩,遍遍过水,总算露出张干净脸来,映在檀木镶嵌妆镜里,风吹,颤巍巍。
镜子里是顶好看张脸,不似普通男旦脂粉媚气,用英朗来形容也不为过,眼睛大,眼窝深,睫毛黑匝匝围圈,鼻梁挺直,下颌骨微带些棱角,要是穿上时髦白色学生装,也是丰神韵秀少年郎。
可惜学戏,自小就没什人把他当人看。
十五年前初入梨园行,还没有青荷这称呼,他也不叫莫老板,不过是细条条个少年,眼神跟小羊羔似干净,往树下走,落半身阳光,五岁那年娘把他送到梨园门口,说:“少轩,你要听师父话,过年娘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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