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爷辈子没有低过头,今天却低着头走进冠家。钱先生,祁瑞宣,他知道,都入过狱。小崔被砍头。他晓得日本人厉害,也晓得大赤包确是善于狐假虎威,欺压良善。他在社会上已经混几十年,他知道好汉不要吃眼前亏。他刚强,正直,急公好义,到今天,已经都没用。他须低头去见个臭妇人,好留着老命死在家里,而不在狱里挺尸。他愤怒,但是无可如何。
转念头,他又
回答。大赤包没有回答,他讲下去:"那就只好折合现钱吧。那,实价比如说是两块钱斤,硬作价三块。好,让数数看,咱们这里至少有二十多户,每月每户多拿两块,月就是五十来块,个小学教员,星期要上三十个钟头课,也不过才挣五十块呀!再说,今天要献铁,明天焉知不献铜,锡,铅呢?有献,来它五十块,有五献,就弄二百五十块。个中学教员不是每月才挣百二十块吗?想想看!况且,""别说啦!别说啦!"大赤包截住丈夫话,她脸上可有笑容。"你简直是块活宝!"
晓荷非常得意,因为被太太称为活宝是好不容易。他可是没有把得意形诸于色。他要沉着稳健,表示出活宝是和圣贤豪杰样有涵养。他慢慢走出去。
"干吗去?"
",把那块牌子再挂上!"
晓荷刚刚把牌子挂好,白巡长来到。
有大赤包在屋里,白巡长有点坐立不安。当多年警察,他自信能对付切人——可只算男人,他老有些怕女人,特别是泼辣女人。他是北平人,他知道尊敬妇女。因此,他会把个男醉鬼连说带吓唬放在床上去睡觉,也会把个疯汉不费什事送回家去,可是,遇上个张口就骂,伸手就打女人,他就感到困难;他既不好意思耍硬,又不好意思耍嘴皮子,他只好甘拜下风。
他晓得大赤包不好惹,而大赤包又是个妇人。看见她,他就有点手足无措。三言两语,他把来意说明。果然,大赤包马上把话接过去:"这点事没什难办呀!跟大家去要,有敢不交带走,下监!干脆嘹亮!"
白巡长十分不喜欢听这种话,可是没敢反驳;好男不跟女斗,他威风不便对个妇人拿出来。他提起李四爷。大赤包又发话:
"叫他来!跑腿是他事!他敢不来,会把他们老两口子都交给日本人!白巡长,告诉你,办事不能太心慈面善。反正咱们办事,后面都有日本人兜着,还怕什呢!"大赤包稍稍停顿下,而后气派极大叫:"来呀!"男仆恭敬走进来。
"去叫李四爷!告诉他,今天他不来,明天请他下狱!听明白没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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