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中土越来越厚,晓荷声音越来越小。土埋到他胸,他翻眼看看日本兵,要再喊饶命,可是锹堵住他嘴,乌鸦飞过来,在树林上旋转下,又飞开。第二个坑是孙七,他跳进去,没出声。
这叫做消毒。
全城都在消毒。共和面弄坏北平人肠胃,而日本人疑心是什传染病,深怕染到日本居民。几辆大卡车日夜在街上巡行,见到晕倒,闹肚子,都拖走去消毒。消灭个便省份粮食。
就是这样,们天字号顺民冠晓荷,与们好邻居,朋友,理发匠,都被消毒。
窄刺刀,发出亮光,象条冰似,使大家心都发凉起来。司机也下车,手中提着两把军用铁锹。兵叫大家下车。
晓荷由车上滚下来,没顾得整整衣服,便扑奔日本兵去,跪在地上:"老爷!老爷!是你们人,太太跟女儿都给你们作事!没犯罪呀,老爷!老爷!"
孙七本是胆小人,但在自从昏倒在街上几次以后,他已不那怕死。现在,他想不出自己有什死罪名,也顾不得去想他该怎样处置自己。他好象完全没有经过考虑,扑奔过晓荷去,他手与脚全踢打在晓荷身上。"你!你!知道,遇见你就没好事;你,没有骨头,没有血走狗!"
这时候,日本兵正要用刺刀扎孙七,可是最后下车个,穿着长衫颇体面人,跳下车来掉头就跑。日本兵赶他去,刺刀扎入他背中。
端着枪,日本兵跑回来。孙七还在踢打冠晓荷。刺刀离孙七很近,他把近视眼眯成两条缝子,而后睁开,睁得很大;紧跟着,他怒吼声:"干什?"说也奇怪,冷不防听到这吼,日本兵莫名其妙立定,仿佛忘他要干什。
楞会儿,日本兵不去用刺刀扎孙七,而教大家排好。晓荷还在地上跪着,兵顺手把他揪起来,作为排头。孙七胡胡涂涂排在第二。
天更亮。阳光照着这些人,片光杆榆树,坟头,白薯地,也照着死亡。坟头上对乌鸦又飞起来,哀叫两声,再落下。日本兵端着枪,领着大家往树后走。
树后有大溜挖好坑,土块上有些被晒死紫红蚯蚓。
"消毒!"日本兵枪把子将冠晓荷打入第个坑。晓荷尖锐狂喊声:"饶命哟!"
司机把铁锹交给孙七与第三个人,用手比画着,教他们填土。孙七忘切,只知道坑中是卖国卖友冠晓荷。他把身上所有点力气都拿出来,往坑中填土。晓荷还在喊:"饶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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