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收尽他最末光线,水面暗暗地回复过凉气来;土场上片碗筷声响,人人脊梁上又都吐出汗粒。七斤嫂吃完三碗饭,偶然抬起头,心坎里便禁不住突突地发跳。伊透过乌桕叶,看见又矮又胖赵七爷正从独木桥上走来,而且穿着宝蓝色竹布长衫。
赵七爷是邻村茂源酒店主人,又是这三十里方圆以内唯出色人物兼学问家;因为有学问,所以又有些遗老臭味。他有十多本金圣叹批评《三国志》⑶,时常坐着个字个字读;他不但能说出五虎将姓名,甚而至于还知道黄忠表字汉升和马超表字孟起。g,m以后,他便将辫子盘在顶上,像道士般;常常叹息说,倘若赵子龙在世,天下便不会乱到这地步。七斤嫂眼睛好,早望见今天赵七爷已经不是道士,却变成光滑头皮,乌黑发顶;伊便知道这定是皇帝坐龙庭,而且定须有辫子,而且七斤定是非常危险。因为赵七爷这件竹布长衫,轻易是不常穿,三年以来,只穿过两次:次是和他呕气麻子阿四病时候,次是曾经砸烂他酒店鲁大爷死时候;现在是第三次,这定又是于他有庆,于他仇家有殃。
七斤嫂记得,两年前七斤喝醉酒,曾经骂过赵七爷是"贱胎",所以这时便立刻直觉到七斤危险,心坎里突突地发起跳来。
赵七爷路走来,坐着吃饭人都站起身,拿筷子点着自己饭碗说,"七爷,请在们这里用饭!"七爷也路点头,说道"请请",却径走到七斤家桌旁。七斤们连忙招呼,七爷也微笑着说"请请",面细细研究他们饭菜。
"好香菜干,——听到风声?"赵七爷站在七斤后面七斤嫂对面说。
,低着头,慢慢地走来,坐在矮凳上。六斤也趁势溜出,坐在他身边,叫他爹爹。七斤没有应。
"代不如代!"九斤老太说。
七斤慢慢地抬起头来,叹口气说,"皇帝坐龙庭。"
七斤嫂呆刻,忽而恍然大悟道,"这可好,这不是又要皇恩大赦!"
七斤又叹口气,说,"没有辫子。"
"皇帝坐龙庭。"七斤说。
七斤嫂看着七爷脸,竭力陪笑道
"皇帝要辫子?"
"皇帝要辫子。"
"你怎知道呢?"七斤嫂有些着急,赶忙问。
"咸亨酒店里人,都说要。"
七斤嫂这时从直觉上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妙,因为咸亨酒店是消息灵通所在。伊转眼瞥见七斤光头,便忍不住动怒,怪他恨他怨他;忽然又绝望起来,装好碗饭,搡在七斤面前道,"还是赶快吃你饭罢!哭丧着脸,就会长出辫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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