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露在人行道上窗口,泼进来溜焦黄阳光。芝加哥从夏日午睡,娇慵地苏醒过来。开始是两下汽车喇叭,像声轻悄喟
寂土原爆放出丁香,
掺杂着记忆与欲念,
以春雨撩拨那萎顿树根。
冬天替们保温,
把大地盖上层令人忘忧白雪——
街上在融雪,雪水淅淅沥沥流到他窗上,把窗玻璃溅满淤泥。他强睁着红丝满布倦眼,句句念着艾氏全集。煤气炉上熬着热浓咖啡,咖啡壶噗通噗通地沸腾着。
在考试期间,吴汉魂每天都念到牛奶车嘎然停到他窗前时分。从叶慈、霍金斯,直读到英国第首史诗——比沃夫,跟英国七八百年来那大串文人幽灵,苦苦搏斗月余。考试前天,他又接到他舅舅封信,他没有拆开,就并塞到抽屉里去。考完试后,吴汉魂整整睡两天两夜。
他舅舅信上说,他母亲因肾脏流血,不治身亡。因为他在考试,他母亲不准通知他,免他分心。他母亲临终昏迷,没有留下遗言。吴汉魂展开那张搓成纸团电报,放在信边,看看信又看看电报,然后并塞到火炉中烧掉。那晚他发高烧,整夜做着噩梦。他梦见他母亲尸体赤裸裸地躺在棺材盖上,雪白尸身,没有丝血色。当他走向前时,他母亲突然睁开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他。她嘴角直抖动着,似乎想跟他说话,可是却发不出声音来。他奔到他母亲面前,用手猛推他母亲尸体,尸体又凉又重,像冰冻般,他用尽力气,把尸体推落到棺材里去。
吴汉魂走到洗澡间,放满盆冷水,把整个头浸到水中去。在芝加哥大学广场上,穿上黑色大袍,头上压着厚重博士方帽,足足晒三个钟头。典礼仪式繁杂冗长,校长训词严肃而乏味。典礼完毕时,他美国同学都窝蜂赶到来宾席上,与父母家人拥抱照相。吴汉魂独个儿走到冷饮台前,要杯冰水,不停地挥拭额上汗珠。他衬衫沁得透湿,额上被方帽硬边压得陷进两道深沟。直到他返回他阴暗地下室,他眼前仍然觉得白花花片,被太阳晒得视线模糊。吴汉魂揩干净头面,坐到他那张对窗旧沙发上,吴汉魂在他那间局促房间中,从来没有这样闲散地静坐过。平常太忙,钻回他这间地下室,就忙着烧饭、洗澡,然后塞起耳朵埋头读书,心里不停地盘算:八点到十点看六十页狄更斯,十点到十二点,五首雪莱,十二点到三点——旦不必做任何事,不要盘算任何计划,吴汉魂觉得坐在椅垫磨得发亮沙发里,十分别扭,十分不习惯。打字机上那几行字又像咒符似跳入他眼帘:
吴汉魂,中国人,三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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