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家,在龙江街,龙江街二十八巷巷子底里。就如同中国地图上靠近西伯利亚边陲黑龙江那块不毛之地样,龙江街这带,也是台北市荒漠边疆地区。充军充到这里来,都是些贫寒小户人家。们那条巷子里,大都是些不足轻重公家单位中下级人员宿舍。两排木板平房,栋栋旧得发黑,木板上霉斑点点,门窗瓦檐统统破烂,像群褴褛乞丐,拱肩缩背,挤在堆。左边第栋是秦参谋家,扇大门给台风刮掉,直没有补上,好像秃着嘴巴,缺颗门牙似。秦参谋喜欢坐在大门缺口张矮凳上,手里抱着把胡琴,自拉自唱,据他自己说他唱是麒麟童麒派,嗓子沙哑得患重伤风般。去年他中风,脸走形,嘴巴歪掉。可是他仍奋力地唱着《逍遥津》,很苍凉地在喊:欺寡人——。他张嘴,下巴便好像掉下来似,脸痛苦不堪神情。右边第栋住着萧队长和黄副队长两家,萧太太和黄太太吵十几年架,因为两家共用个厨房,常常在深夜里从她们厨房中传出来声声有板有眼砧板咒。橐、橐、橐刀声,配着尖厉诅咒,在寒风中,听得人毛骨悚然。萧太太是大块头,声音洪亮,总是占上风。黄太太却干瘦得像条缩水黄瓜,径瘪着嘴,泪眼汪汪,满面凄苦,好像给萧太太咒得永世不得超生似。大概大家生活都很困难,家家传出来,都是怨声。记得,那些年,们那条巷子好像从来没有安宁过。这边哭声刚歇,那边吆喝怒骂又汹汹然扬起来。然而们那条二十八巷,却是条叫人不太容易忘怀死巷。它有种特殊腐烂臭味,种特殊破败与荒凉。巷子两侧阴沟,常年都塞满腐烂菜头、破布、竹篾、发锈铁罐头,沟浓浊污黑积水,太阳晒,郁郁蒸蒸,股强烈秽气便冲上来,在巷子里流转回荡。巷子中央那个敞口垃圾箱,内容更是复杂。常常在堆积如山秽物上,会赫然躺着只肚子鼓得肿胀死猫,,bao着眼睛龇着白牙,不知是谁家毒死,扔在那里,慢慢开始腐化;上面聚满绿油油颗颗指头大红头苍蝇,人走过,嗡地下都飞起来,于是死猫灰黑尸身上,便露出窝白蠕蠕爬动蛆来。巷子是黄泥地,场大雨,即刻变成片泥泞,滑叽叽,们打着赤足,在上面吱吱喳喳地走着,脚上裹满泥浆,然后又把黄滚滚泥浆带到屋里去。如果天气久旱,风刮,整条巷子飞沙走石。于是家家破缺墙头撑出来竹篙上,那些破得丝丝缕缕尿布、三角裤、床单、枕头,在黄濛濛风沙中,便异常热闹地招翻起来。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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