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凳,挤得密密。观众差不多全是男人,许多打着赤膊,汗叽叽地露着上体。大多数人都趿着木屐,坐下来后,便将木屐踢掉,只光脚板蜷到凳子上。里面空气混浊,暖烘烘股子汗酸脚臭。跟弟娃挤到院台左侧最边头张凳子上坐下来。戏台上挂着张破旧茶红幔子,台上有排反射座灯,把戏台照得通亮。戏台右边坐着歌舞团乐队,有五个人,都穿着他们那绛红色铜扣金边制服,在那里大吹大打,好像万华市场大拍卖时洋鼓洋号那股喧嚣,那样热闹。发觉带着母亲私奔那个小喇叭手,就坐在乐队前排第二个座位上。他扬着头,鼓着腮帮子,眼睛瞪得老大,吹奏得很得意似,手上喇叭照得金光闪闪。他没有戴帽子,梳个十分标劲飞机头,乌光水滑。台上司仪擎着麦克风出来报幕,讲几句风话,台下掀起阵口哨飞彩,突然间,六个舞女便从幕后跑出来。她们都穿着短短粉红裙子,白白大腿全露在外面,每个人头上箍着圈亮晶晶金色锁片子,两只手腕上也戴满闪烁手钏子。她们出来后,肩靠肩站成排,等乐队换支曲子,她们倏地都甩出只手来,往来台下指,齐尖声唱起来:
宝岛姑娘真美丽——
台下观众更加兴奋起来,大声叫道:跳!跳!跳!乐队敲打得愈来愈急切,于是台上舞女互相勾肩搭背,字排开,开始飞踢大腿,跳起舞来。她们边踢,边唱,手钏子铮铮铛铛。合下男人们,拍手拍手,叫好叫好。司仪手执着麦克风,也在大声喊:嗨!嗨!嗨!好像在替那些舞女加油似。
和弟娃座位很偏,看得不太清楚。站起来,张望半天,赫然发觉,原来台上左边第个舞女,就是母亲。她们六个人,都搽得脸大团大团红通通胭脂,眉毛眼睛画得又是蓝又是紫,脸谱勾得模样,不容易分别。母亲已经三十出头,可是她身材娇小,又那样打扮着,看起来,竟像个十八九岁小姑娘。她比其他舞女都矮小,踢起腿来,总比她们迟缓些。她径咧着涂得红红嘴巴,露着口白牙,做出副笑容来。可她那双大眼睛却直急切地眨巴着,好像十分仓皇吃力模样。告诉弟娃,母亲也在上面跳舞,弟娃赶忙爬到凳子上去,寻找片刻,突然,他叫声:“阿母——”便站在凳子上哭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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