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了手梗子。老鼠咧着一口焦黄的牙齿,无奈地笑道:“卢爷,要吃糖么?”卢胖子笑得像尊欢喜佛,大肚子顶到老鼠的胸上:“糖,我不要吃,我倒想啃你的骨头!”
吴敏那张脸变得愈加苍白了,他退缩到客厅远远的一角,闪躲到那架卍字乌木屏风后面去,掏出手帕,揩拭他额上的冷汗。他左手上的绷带还没有除去,白白的一圈,套在腕上,手铐一般。张先生刚跨了进来,他穿了一套很体面天蓝色沙市井的夏天西装,头发抿得一丝不苟,下巴剃得铁青,他右边嘴角拖着的那一道深纹,在红艳艳绿森森的灯光下,如同一条阴黑的刀痕,斜横在那里,好像一径在凶残地微笑着似的。萧勤快跟在他身后,浓眉大眼,茁壮得像头小公牛,见了人便咧开他的厚嘴唇,得意地笑道:“我们刚到华声去看戏:《灵与肉》。”
心脏科的名医史医生正伸出手去,按了一按三水街小幺儿花仔的胸脯,说道:“花仔,你的心长歪了,难怪你这个人也是歪的。”史医生常常要我们到他的永乐诊所去检查身体,他给我们义诊,连金霉素也是赠送的。史医生的诊所里有人送他一块匾:仁心仁术。他确实是一个仁医,非常关心我们的健康,常常给我们讲解卫生知识。
铁牛叉着腰,敞着胸,屹立在那里。一头铁硬的怒发,根根倒竖。一条黑帆布的腊肠裤,箍得腿上的肌肉波浪起伏,皮带也不系,裤头滑得低低的,全身都在,bao放着野蛮的男性——可是艺术大师说,他在铁牛的身上,终于找到了这个岛上的原始生命,就像这个岛上的台风海啸一般,那是一种令人震慑的自然美。他替铁牛画了好几张画像,他说,那才是他真正的杰作。艺术大师非常鄙薄那一群大学生,“文明和教育,把他们的生命力都斲伤了,”他冷笑道,“他们像什么?一束塑胶花!”然而那群大学生却独自围成了一个小圈圈,嘴里夹着洋文,沾沾自喜地在跳着探戈的花步。
在盛公这间门窗紧闭、帘幕低垂、冷气机开得轰轰响的客厅里,我们一个个都放浪形骸地蹦跳起来,愈跳愈骠悍,愈猖狂,一个个都夸张地笑着、叫着,好像在向外面那个合法的世界挑战、报复一般。在那转得忽红忽绿的灯光下,我看到了盛公那张衰老无奈的脸,阳峰那张追悼哀伤的脸,华国宝那张狂傲的脸,吴敏那张苍白的脸,张先生那张一径浮着一抹凶残微笑的脸。这一张张年老的、年轻的、美貌的、丑陋的脸上,都漾着一股若有所失的暧昧神情,好像都在企图遮掩什么似的,遮掩一些最黑暗最黑暗的隐痛?一颗常年流着血不肯结疤的心?在那盏旋转灯下,我又看到了那张古铜色高额削腮的脸——立在我面前的是那个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