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张老脸凑在起,把前朝旧人细认。
“这——小粽子!现在呐?”
“清队时,死在牛棚里。”
“小黑子!”
“下放到农场后,得瘟疫死。”
不!他不肯罢休。
“北京京剧团”访港演出,也制造些高潮。蝶衣与团员们,都穿上质料手工上乘西装来会见记者。于招待会中,由新代艺人唱两段。记者们会家子不多,刚由校门出来男孩女孩,拿份宣传稿回去便可以写段特写交差。甲和乙对话可能是:
“这老头子干瘪瘪,真是四十年代花旦?他扮花旦?谁看?”
“怎知道?四十年代还没出生。五十年代也还没出生。”
这就是青春霸气。青春才是霸王。
杯,其质如玉,其薄如纸,其光如镜。所以能够“夜光”。蝶衣从未试过,夜色之中,试验那杯之美。
酒泉只是符号,红尘处处般。转瞬之间,他是连“美色”也没有,那有工夫管杯子。谁可对岁月顽固?
“差点认不出你来。”小楼道。
“是吗?”蝶衣又琢磨着:“是吗?”这样话,令蝶衣起疑,受不住。他真无所有?没有小指,没有吊梢凤眼,没有眉毛、嘴巴、腰、腿。没有娘,没有师父,没有师哥……。没有。小楼在旁絮絮说什,他说他,他自己又想自己。时间二人竟各不相干。
“愣在那儿想什?”小楼又道。
“这个最皮,是小三!”
“小三倒是善终,腿打断以后,又活好些年,得肝病死,酒喝太多。”
“小煤头呢?”
“好像半身不遂,瘫。是在工厂演出时吊大灯,摔。”
二人
酬酢繁密,蝶衣向团长申请假期,希望与儿时弟兄聚聚。
后来终得到半天。晚上赶回。
小楼领蝶衣到北角横巷小摊子喝豆浆,吃烧饼油条去。当然,豆浆太稀,油条不脆,那天,烧饼欠奉。蝶衣吃得很惬意。——虽然他只得十只牙齿是真。
黄昏还未到,天色逐渐灰,在个非常暧昧辰光,还差刻电灯才肯亮,人人面貌无奈地模糊起来。
蝶衣觑个空子凝视他下。蓦地记起什似,自口袋中皮包那硬面夹子,抽出张烟薰火燎过照片。小楼眯缝着老眼瞧,原来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大伙在祖师爷庙前,科班小子,秃着顶,虎着脸,煞有介事众生相。
于喧嚣鼓乐声衬托下,蝶衣说:“想北京。”
“想北京有道理。但你就直在北京……”
“对,越是直在北京,越是想北京。师哥,北京钟楼,现在不响。”
“什响不响!钟楼?——”
小楼稍怔,也令蝶衣伤感。他们其实齐老去,何以小楼老得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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