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衣剑影翻飞,但身段蹒跚,腰板也硬,缓缓而弯,就是下不腰。终于这已是阕挽歌。虞姬抚慰霸王,但谁来抚慰虞姬?他唱得很凄厉:
汉兵已略地,
四面楚歌声,
君王意气尽,
贱妾何聊生?
虞兮虞兮,
奈若何?
蝶衣持剑,边舞边唱“二六”: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
解君忧闷舞婆娑。
时空陡地扑朔迷离,疑幻疑真。
蝶衣把那几经离乱,穗儿已烧焦宝剑——反g,m罪证,平反后发还给他——默默地挂在小楼腰间,又理理他黑靠。
于是,搀霸王好上场去。
身子明显衰老,造功只得半,但他兴致高着呢:
“大王请!”
夜。
“北京京剧团”最后场过去。空寂舞台,曲终人已散。没有砌末,没有布景,没有灯光,没有其他闲人。
戏院池座,没有观众。
没有音乐,没有掌声。
——是个原始方丈地。
“都听不明白,什怪不怪?别说。来,‘饱吹饿唱’,唱段吧?”
小楼道:
“词儿都忘。”
“不会忘!”
蝶衣望着他:
就用手中宝剑,把心
嬴秦无道把江山破。
英雄四路起干戈。
自古常言不欺。
成败兴亡刹那。
宽心饮酒宝帐坐。
小楼把蝶衣献来酒干,“咳”声,杯子向后扔,他扯着嘶哑嗓子,终于唱。在这重温旧梦良夜。
想俺项羽——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已经上妆两张脸,咦,油彩盖,硬是看不出龙钟老态。个清瘦倨傲,个抖擞得双目炯灼。只要在台上,就得有个样儿。
扮戏历程,如同生命,般繁琐复杂。
记得吗?——搽油彩、打底色、拍红(荷花胭脂!)、揉红、画眉、勾眼、敷粉定妆,再搽红、再染眉、涂唇,在脖子、双手、小臂搽水粉,掌心揉红。化好妆后,便吊眉、勒头、贴片子、梳扎、条子裹扎、插戴(软头面六大类,硬头面三大类。各类名下各五十件……)。
看小楼,他那年逾花甲笨手,有点抖,在勾脸,先在鼻子点白,自这儿开始……。奇怪吧,经典脸谱里头,只有中年丧命,反而带个“寿”字。早死叫“寿”,长命唤什?抑或是后人种凭吊补偿?项羽冉冉重现。
蝶衣瞧,不大满意,他拈起笔,给他最后勾下,再端详。这是他霸王,他当年霸王。
“唱唱就记得,真。——戏,还是要唱下去。来吧?”
他深沉地,向自己笑:
“这辈子就是想当虞姬!”
舞台方丈地,转万重山。
转呀转,又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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