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红直在做梦。在医院里病床上,都红直在做个相同梦。她梦始终围绕着架钢琴。音乐是陌生,古里古怪,仿佛场伤心往事。音域幅度却宽得惊人,所需要指法错综而又纷繁。都红在演奏。古里古怪旋律从她指尖流淌出来。她每个手指都在抒情,柔若无骨。她能感受到手指生动性,随心所欲,近乎汪洋。
每到这样时刻都红就要把她双手举起来。她其实不是在演奏,她是在指挥。她指挥是个合唱团,共有四个声部,女高,女中,男高,男低。都红最为钟情还是男低那个声部,男低音具有特别有效穿透力,是所有声音个底子,它在底下,延伸开来,下子就拉开不可企及纵深。
到这个时候,都红梦就接近尾声。骇人景象出现,都红双手在指挥,可是,琴声悠扬,钢琴旋律直在继续。都红不放心,她摸下琴键,这摸吓都红大跳。她并没有弹琴。钢琴和她手没有关系。是琴键自己在动,这里凹下去块,那里凹下去块。仿佛遭到鬼手。
这摸都红就醒来,身冷汗。钢琴琴声却不可遏止,汹涌澎湃。
季婷婷没有走,她到底还是留下来。她为什不走,季婷婷不说,别人
会对残疾人做出个伟大让步,他们终于肯把“残废”叫做“残疾人”。这是全社会对残疾人所做出奉献。这是语言奉献,个字奉献。盲人们欢欣鼓舞。可是,都红,亲爱都红,你不再是残疾人,你残废。沙复明抬起头,在出租车里仰望着天空。他看见星空。星空是块密不透风钢板,散发着金属腥味。
都红太年轻,她还“小”,未来日子她可怎办?自食其力不现实。她唯拥有就是时间。她未来时间是大把大把,广博而又丰饶。时间就是这样,多到定地步,它面目就狰狞,像个恶煞。它们是獠牙。它们会精确无误地、汹涌澎湃地从四面八方向这个美丽小女人蜂拥过来。除千疮百孔,你别无选择。
时间是需要“过”,都红,你怎“过”啊?
沙复明心口热,低下头说:
“都红,嫁给吧!”
都红身子抽下,缓缓地从沙复明身上挣脱开来。都红说:
“沙老板,你怎能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话?”
这次轮到沙复明,他身子也抽下。是,你怎能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话”?
沙复明再次把都红搂过来,抱紧,说:“都红,发誓,再也不说这个。”
沙复明全身都死,只有胃还在生龙活虎。他胃在生龙活虎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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