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有些洋学堂女学生,找鞋铺特制种西洋高跟皮鞋,大小四五寸,前头尖,后跟高。皮子硬,套在脚上有紧绷劲儿,跟裹脚差不多,走路毫不摇晃,虽然还是小脚,却不算裹脚,倒赢得摩登女子美名。这法儿在当时算是最绝最妙最省力最见效最落好。
正经小脚女人在外边,只要和她们相遇,必定赛仇人样,互相开骂。小脚骂大脚“大瓦片”“仙人掌”“大驴脸”“黄瓜种子”“大抹子”,大脚骂小脚“馊粽子”“臭蹄子”“狗不理包子”,骂到上火时,对着啐唾沫,引得路人闲人看乐找乐。
这些事天天往香莲耳朵里灌,她没别辙,只能尽心出新样,把人们兴趣往小鞋上引,渐渐就觉出肚子空没新词拿不住人。可眼下,自己就赛自己脚,只要松,几十年劲白使,家里家外全玩完。只有条道儿:打起精神顶着干。
天,忽然个短发时髦女子跌跌撞撞走进佟家大门。桃儿几个上去看,都尖声叫起来:“二小姐回来!”可再看,月桂神色不对,赶忙扶回屋。全家人闻声都扭出房来看月桂,月桂正扎在她娘怀里哭成个儿,白金宝抹泪,月兰也在旁边抹泪。吓得大伙儿猜她多半给洋人拐去,玩脚失贞。静下来,经香莲问,嘛事没有,也没加入天足会放足会。她是随后街个姓谢闺女,偷偷去上女子学堂。女学生都兴放足,她倒是放脚。香莲瞅眼她脚下平底大布鞋,冷冷说:
“放脚不可以跑吗?干嘛回来?哭嘛?”
月桂抽抽搭搭委委屈屈说:“您瞧,大娘……”就脱下平底大鞋,又脱下白洋线袜,光着双脚没缠布,可并没放开,反倒赛白水煮鸭子,松松垮垮浮浮囊囊,脚指头全都紧紧蜷着根本打不开,上下左右磨得满是血泡,跗面肿得老高。看去怪可怜。
香莲说:“这苦是你自己找,受着吧!”说转身回去。
旁人也不敢多待,悄悄劝月桂、金宝几句,纷纷散。
多年来香莲好独坐着。白天在前厅,后晌在房里,人在旁边不耐烦,打发走开。可自打月桂回来,香莲好赛单身坐不住,常常叫桃儿在边做伴,有时夜里也叫桃儿来。两人坐着,很少三两句话。桃儿凑在油灯光里绣花儿,香莲坐在床边呆呆瞧着黑黑空空屋角。在明处,在暗处,桃儿引她说话她不说,又不叫桃儿走开。桃儿悄悄撩起眼皮瞅她,又白又净又素脸上任嘛看不出。这就叫桃儿费心思来——这两天吃饭时,香莲又拿话戗白金宝。自打月桂丢半年多,她对白金宝随和多,可月桂回家又变回来,对白金宝好大气。如果为月桂,为嘛对月桂反倒没气?
过两天早上,她给香莲收拾房子,忽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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