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旗袍穿旧,要换新。她鞋走样,也要换新。她手脚裂口,羊毛衫蛀洞,她这人有些千疮百孔,不想回家也得回家。
阿二还是没有信,传奇开头总是堰声屏息,无声无闻。王琦瑶再不怀疑阿二是去上海。有个阿二在上海,上海似乎暖心些,还有些不甘心。现在,王琦瑶还没走,邬桥却已在向她挥手告别,草木,砖石,虽在眼前,却已成记忆,雾蒙蒙,水蒙蒙。邬桥柳丝也是梦中情景,口婆婆,月婆婆。王琦瑶也注意到船。船在桥洞下走过,很欢快样子,穿过个桥洞又个桥洞,老大也是唱昆山调。转眼间冬春过去,莲蓬又要结籽。王琦瑶乘上回苏州船,两岸房屋化成石壁,上面有千年万年水迹和苔藓,邬桥变成长卷画般,渐渐拉开。碾米水难声凌空而起,是万声之首。邬桥真实和虚空,邬桥情和理,灵和肉,全在这水华声中,它是恒古声音。昆山调也是恒古声音,老大是恒古人。
王琦瑶从邬桥走出来,那画卷收在水岸之间,视野开阔,水鸟高飞起来,变成个个黑点。岸上传来轰麻雀铜锣声,睡镍铬骼,敲着得胜令点子。红日高照,水面亮得像镜子,照木是人,而是天。天上没有云,也是个大镜子,照着碧水荡漾。有无数船只乘风行驶,万响争流情景,你说心能不鼓荡吗!
没见苏州,已嗅到白兰花香。苏州是上海回忆,上海要就是不忆,忆就忆到苏州。上海人要是梦回,就是回苏州。甜糯苏州话,是给上海诉说爱,连恨都能说成爱,点石成金似。上海园子,是从苏州搬过来,藏点闲情逸致。苏州是上海旧情难忘。船到苏州,回上海路便只剩半。
从苏州到上海段,王琦瑶是坐火车,船是嫌慢,风也不顺帆。车是夜车,窗外漆漆黑,有零星灯掠过,萤火虫似。王琦瑶心此刻是静止,什声音也没有,风声都息。窗外黑,就像厚帷幕般,上海就在那幕后,等待开幕刻。窗外黑还是隧道,尽头就是上海。当上海最初灯光,闸北污水厂灯光,出现在黑夜里头,王琦瑶忽然间热泪盈眶。灯光越来越稠密,就像扑灯蛾子,扑向窗口。火车自是不理,还是朝前,轰隆声响盖满天地。往事像化冻春水,漫过河堤,说不想它,它还是来,可毕竟大河东去,再不复返。车窗上映出全是旧人影,个曾个。王琦瑶不由地泪流满面。这时,汽笛响,如裂帛般。排雪亮灯照射窗前,那旧映像霎那间消遁,火车进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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