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后第三天,父亲来到她身边。他已经不像斯大林格勒发电站站长:提着箱子,背着包袱,胡子拉碴,竖着大衣领子,系着领带,鼻子和两腮被冷风吹得通红。
父亲来到她床前,她看到父亲那打颤脸最初会儿不是对着她,而是对着躺在她旁边小东西。
他背过身去。她从他肩膀和脊背看出来,他是在哭。她明白,他哭是妈妈再也不会知道这个外孙,不能像他刚才那样看看外孙。
过会儿,他对自己流泪又生气,又感到不好意思,因为几十个人看见
模糊糊,烟气腾腾空气也模模糊糊。
舱里很闷,同时又很冷,板壁上有地方结霜花。人们夜里睡觉不脱毡靴和棉衣。妇女们整天裹着头巾和破被子,不住地呵冻僵手指头。
小小窗户几乎挨到冰面,光线勉强可以透进来,所以大白天在舱里都是幽暗。到晚上就点起油灯。人们脸被烟子熏得黑糊糊。舷梯旁舱门打开,团团热气就冲进舱来,很像爆炸炮弹硝烟。
头发蓬乱老妇人挠着白发和灰发,老头子们坐在地上端着杯子在喝开水,裹着头巾孩子在各色各样枕头、包袱、箱子上爬着玩儿。薇拉因为有孩子躺在胸前,觉得她想法变,她对切人态度变,身体也变。
她想到自己好朋友季娜·麦尔尼科娃,想到照料过她老奶奶谢尔盖耶芙娜,想到春天,想到妈妈,想到破衬衣,想到棉被,想到谢廖沙和托里亚,想到肥皂,想到德国人飞机,想到斯大林格勒发电站掩蔽所,想到自己头发很久没有洗,而她所想到切,都充满对她所生孩子感情,都和孩子有关系,其意义大小都是由和孩子关系而定。
她看着自己手、脚、胸膛、手指头。这已经不是那双打排球、写文章、翻书手。这已经不是那双在学校楼梯上跑上跑下、在暖和河水里蹦来蹦去、被荨麻扎得痒痒腿,也不是街上行人回头看她时看到那双腿。
她想着孩子,同时也想着维克托罗夫。飞机场在伏尔加左岸,维克托罗夫就在附近,伏尔加河再也不能把他们分开。马上就会有飞行员们到舱里来,她就问:“你们认识维克托罗夫上尉吗?”飞行员们会说:“们认识。”“请你们告诉他,他儿子和妻子在这儿。”
有些妇女到帷幔后面来看她,摇摇头,又笑,又叹气,有俯身向着婴儿,哭起来。
她们为自己哭,为婴儿笑,要懂得她们心情,是不需要什话。
如果有人向薇拉问什话,那问话也无非是产妇怎样才能喂好婴儿:乳房是不是有奶水,有没有乳腺炎,潮湿空气是不是使她感到气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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