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收银台的女孩身旁,问她能不能再给我一个塑料袋备用。笑着回答“当然可以”的她的胸牌上,用圆润的手写字体写着“园州律”。
我和姨妈已经二十年未见,自从上个月在这里重逢,今天是我们第三次见面。
阔别二十年,我在一家进口家居卖场当销售员,姨妈则成了面包店的店员。
姨妈可以说就是我的童年回忆。失去她的同时,我也失去了童年。不,我感觉自己虽然还是小孩,却变成了一个和以前截然不同的小孩。睡觉时,我经常梦见自己的身体被撕裂、抽空,然后被塞进一些像肥猪肉一样暄软的东西。醒来以后,我会拼命地用手摸索后背和屁股之间,确认那里有没有缝口。醒着时,还是小孩的我总觉得,我只是在伪装自己。在巧妙地伪装自己的过程中,它逐渐变成我的一个人格,被身边的人公开认可、评头品足。而我冷眼旁观。
在姨妈还经常出入我们家,我还不用伪装自己的时候,我总是眼巴巴地盼着周末的到来——因为星期六早上,爸爸妈妈各自出门以后,姨妈会过来照顾我,还会留宿一晚。
个月相反,这次轮到我从背后唤姨妈的名字了。
姨妈回头,确认是我以后,眼尾立刻再度挤出皱纹,唇角向两边扯开。可能是灯光的缘故,姨妈脸上比我在外面看的时候,多了一些疲态。不仅是眼尾,纵横交错的细纹像抓伤一样遍布她的全脸。
“对不起,突然来找你。”
“道什么歉呀。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不好意思,我来得有点儿晚。”
当时还是中学语文老师的姨妈很擅长朗读。我们会躺在沙发上,一边吃曲奇,一边轮流朗读姨妈挑选的几本书。从《小狐狸阿权》《白鹤报恩》,到生物图鉴、阿加莎·克里
“一点儿也不晚。你能来我就很开心了。我还有三十分钟就能下班了,等我一下,好吗?”
姨妈跟收银台的女孩打了声招呼,拿来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随手将摆在货架上的待售面包装进去。袋子装满后,又用金色的扎线带封好口,在其他客人看见之前,递给我:“拿回去吃吧。”我有些难为情,连声谢谢都说不出口。姨妈揽住我的肩,指了指行道树的对面。
“马路对面有家小茶餐厅,看到了吗?在那里喝点什么等我吧。我忙完以后马上过去。”
“如月姐,打扰一下。”听见收银台的女孩喊她,姨妈立刻保持揽住我的姿势,拍了两下我的肩膀,说:“一会儿见。”
喊姨妈的女孩,好像是在更换小票卷纸时遇到了问题。姨妈开始教她怎么弄,听见她口中蹦出“小律”的名字,我有些愕然。顺利地更换完卷纸以后,姨妈又给我递了个“一会儿见”的眼神,单手拿着托盘消失在了珠帘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