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青娥的眼泪啪嗒啪嗒的,都滴到了醪糟碗里。
米兰平常是很少到胡老师家来的。有事,也是站在门口一说就走了。年前排《洪湖赤卫队》来过一回,是请教胡老师的。说有几句唱,换气口总是找不准,有点唱不下来。胡老师连坐都没让坐,一顿风凉话,就把人家打发滚蛋了。米兰出去后,胡老师还在说:“亏先人哩,连气都不会换,还朝舞台中间挤哩。小心把你那两个大骚奶头子,还有那两扇翘翘沟子,都挤成瘪冬瓜了!”骂完,把她自己都惹笑了。可今天来,胡老师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又是搬凳子,又是打糖水,又是翻落花生出来,剥了皮地请人家吃。弄得米兰半天都转不过向。
终于,胡老师把话题扯到她舅身上了。先是试了试水的深浅。当发现米兰对她舅也很同情,并且相信,那事故她舅不会是故意的时,胡老师就把签名的事给端出来了,问她签不签。不过话里也有话:“不签也不要紧,无非就是将来胡三元的冤魂回来,多有几个晚上睡不着觉而已。”并且她还拉长了音韵,像唱戏念白一样道,“人啊人,反正这世上的事情,都是人在做,天在看哩……”还没等胡老师把话说完,米兰就问:
“你什么意思呀?以
名去。”
大家都有些惊讶地:“你?”
“对,我找她签。非让她签不可。胡三元过去也没少给她敲戏。”
一个大疙瘩解开了,大家好像都有点兴奋。一个人提议说:“房里太闷,咱们出去喝碗凉醪糟去。”
大家就都窸窸窣窣地出去了。
易青娥听见,胡老师还专门反锁了门。
她终于把忍了半天的眼泪,尽情释放了出来。原来剧团不是人人都恨她舅不死的。还有这么多人在替舅说话,想把她舅的命保下来呢。她觉得这个时候,自己是咋都不能走的。她得看到舅的结果。
舅太可怜了!脸炸成那样,肠子都炸出来了,还戴了脚镣……
就在胡老师他们出去喝凉醪糟的时候,有人来敲了几回门。敲最后一回时,易青娥答了话,说胡老师不在。真是太巧了,敲门的竟然是米兰。易青娥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一骨碌爬起来,才想起,胡老师出去是把门反锁了的,害怕她再跑。她就说:“米老师,胡老师出去把门反锁了,一会儿就会回来的。”只听米兰在外边说:“这个胡彩香,搞什么名堂。好的,一会儿我再来看你。”
过了一会儿,胡老师就回来了。胡老师给她也买了碗凉醪糟端回来。胡老师让她吃,她就吃了,好像胃口也有点开。她正吃着,米兰就来了。米兰手里端着一碗鱼汤,说是下午有人在烂泥糊里抓的鲫鱼,炖汤可鲜了。她说看娃几天没吃饭,都瘦干了,就把汤给娃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