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里不停呕吐,他身患重病但无法去治疗。我意识到不能带给他安慰,更不能帮助他脱离苦海。当下是我们在一起度过的有限日子。如果欢愉会成为过去,那么这黑洞般的苦难也应是如此。这种想法后来成为我的唯一希望。
一周倏忽而过,在机场与父亲告别,此后生死茫茫再不知何时相见。他站在玻璃门外,看着我与哥哥过安检,我转过头去寻找他,却看到他突然变成孩子模样,上身赤裸,光着脚,眼睛神采奕奕如同重生的少年。他爬上一棵大梨子树,躺在侧树干上面啃着一枚青色的梨。梨树在开满芥菜花的田野中,远处是青山。这是父亲从来没有提起过的地方。我意识到此生也许不再能见到他。
父亲转身离开,没有露出依依不舍的表情。他瘦弱憔悴,满脸病态,迅速消失在人潮中。半年之后,他流落到香港九龙一间廉价旅馆,重病不治,在仅有十平米的房间里去世。当时他身无分文,欠下旅馆半年房租。尸体三天后才被人发现。没有遗书。
母亲独自去香港处理他的后事。她在海边把大部分骨灰洒在海洋中,借钱还清欠下的房费。回来时从行李箱里取出一个白色小瓷罐,是父亲的一小部分骨灰。母亲深爱父亲,但彼此一场孽缘两败俱伤。之后,她酗酒,发起酒疯时会试图打开罐子吞咽骨灰。我阻拦她,手臂被她掐紫划出血痕。她力气之大,孤独之深。
我知道,对境遇的无法把控、对爱的求之不得、无常以及生离死别,这是苦痛。
给写信,大多在关闭店门回到公寓之后的夜晚。她沐浴更衣,坐在厨房小木桌上,开一盏小台灯,凝神屏气,认认真真手写于白纸。这些文字目前他未必能全部看懂,但她相信他能够用心去接应心声。他知悉一切。曾经她写信给初恋,也是一字一句从心里流出。专心写信,封口贴上邮票,隔日交给他。她喜欢这种逐渐被遗忘的方式,但郑重做的事情少被珍惜。即便是收到她的信的人,目标不过是肉身愉悦。他们不需要她的感情。感情太重且有悲哀。
现在。她和一个古老的人在一起,再次得到写信的机会。
晚上睡得迟,忙完寺院事物,做完当天功课,会记得给她发晚安的消息。通常已是凌晨一两点。他很清楚目前她需要沟通,以便能够清理和治愈旧日创伤。为了和他保持联络,她适应晚睡,只为等待与他有个简短的交流。听他说一下今天做过些什么,有过的感受。
他有时叮嘱她,如真,控制情绪,简化日常生活,修正身上曾习以为常的思维方式和言行举止。保持警觉,在行住坐卧,进食,说话,观察,思考,任何时候尽量保持警觉,这是觉知。如果人有觉知,可以检查到情绪和动机,不至于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