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有位送饭老王,是个白白、壮壮男人,那时大概有三、四十岁吧。他有个女儿和差不多大,他都叫“丫头”。每次哭,老王就说:
“丫头别哭!去给你煮土豆!”
土豆就是洋芋,那是小时候最爱吃。到今天和好朋友出去吃饭,谁有个煮好、圆洋芋,都会给。每想起这事仍悲伤难抑。
六十多岁祖母每个礼拜六坐二十里路轿子到疗养院看。每回她要走时候,就哭哭啼啼地想下床追,但又不能下床,就在床上喊:
“跟你回家!跟你回家!”
九三四年夏天,突然间得病。
从小气管和肺就不好,那年暑假得两次肺炎,生命垂危,几度又是气若游丝状况。
父母很忧愁,有位医生跟他们说:“她这种肺,应该到北方干燥地方,会好点。”祖母那时还住在北平,得知病情,写信说:“把她送到北平来吧。”祖母身体也不好,因为父亲关系,经常上德国人开设“德国医院”。
记得跟父亲坐津浦铁路到北平去,自己并不知此程真正目,只因为父亲亲自带,让感到很快乐。
火车好似走两天两夜,第二天过黄河铁桥时候,第次坐到餐车吃饭。父亲把牛排切成小小块块给,教怎切、怎拿刀。在火车经过长长铁桥发出雄浑轰隆声中,第次和爸爸面对面坐着,那幸福感觉记得清清楚楚。
祖母轿子走很远,还听到在哭,但又不能带走。有次临走时,她也哭,眼泪在皱纹里是横着流,至今才明白何以古人文章里说“涕泪横流”……。
疗养院有位女病人,记得叫做张采苹,大概二十五、六岁,叫她张姐姐,老王说她是失恋生病。她觉得这个小孩满灵,对很有兴趣,她讲什都懂,常常偷偷叫到她病房〈医院不许们
北平德国医院医生诊断后,对父亲说:“这孩子如果这样下去,恐怕保不住,你最好把她送到疗养院。”
父亲又亲手牵着,把送到离城二十里、位在西山山麓由德国人和中国人合资开设“西山疗养院”,那位德国医生保证到那里可以得到很好照顾。
疗养院采西式管理,病人是个人住间房。虽然是院里唯小孩,也得个人住。
每到晚上,个人睡在房里就很怕,住整整年也怕年。
那时候肺病是重症,有些人会治好,有些人治不好。因此院里经常有人死去,死后院方会在病人住过屋子里撒石灰。本来不懂,后来知道,撒石灰,就是有人死。死亡是什,不知道,但是看到撒石灰就开始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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