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吭声。船桨仍在啪啪地划着水,水浪闷声闷气地拍着船头。嘀咕又开始了:划船人又在齿缝里自言自语。
他该怎么办呢?我们这位旅客在水面上独个儿与这个神秘莫测、一意孤行的人在一起,对如何实现自己的愿望感到一筹莫展。如果他不像现在那么激动,他该休息得多么甜美啊!他本来不是巴望着在船里能呆得久些,但愿此景常在吗?看来,最聪明的办法莫过于听其自然,而且这毕竟也是最舒坦的。他感到一阵倦怠,这似乎是座椅引起的;这是一种低低的、有黑垫子的扶手椅,他后面那位专横的船老大摇起桨来,椅子就轻轻地向左右摇摆。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从阿申巴赫的脑海中闪过:也许我已落入一个歹徒之手,而要采取防卫行动却又无能为力。更麻烦的似乎是这样一种可能性:他的目的无非是为了敲诈勒索。一种责任感或自尊心——也可说是要尽力防止此事发生的某种意念——促使他又一次振作精神。他问:
“你要多少船钱?”
划船人的眼睛越过他的头顶瞪着前方,回答说:
“反正您会付的。”
止了。阿申巴赫没有听到回答。
“把我划到轮船码头去!”他再说一遍,一面挪过身子来,直愣愣地睨视着划船人。这时对方站在他后面稍稍高出的甲板上,铅灰色的天空下面赫然耸现着他的身影。这个人的容貌不惹人喜欢,甚至有些凶相,穿的是一件蓝色水手式服装,扣着一条黄色佩带,戴的是一顶不像样的草帽,草帽不很规矩地歪戴在头上,帽辫已开始松散。从他的面相和塌鼻子下一抹淡黄色卷曲的胡须看来,他一点也不像意大利人。尽管他的体格不大魁梧,因而不能指望他的摇船本领特别高强,但他使劲地划着,每打一次桨都施展出全身力气。有时由于用力过度,他的嘴角翘向后面,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他皱起淡红色的眉毛,用坚决的、几乎是粗鲁的语调两眼朝天地冲着乘客说:
“您到海滨浴场去吧。”
阿申巴赫回答说:
“真是这样。可是我乘这只船的目的,只是为了能摆渡到圣马科去。我要在那边乘小汽艇。”
他顶着回答一句,语气显得相当强硬。阿申巴赫干巴巴地说:
“要是你把我摇到我不想去的地方,我就不付钱,一个子儿也不付。”
“您想到海滨浴场去吧。”
“您不能乘小汽艇,先生。”
“为什么不能?”
“因为小汽艇不能载行李。”
这倒是不错的,阿申巴赫现在记起了。他一言不发。不过这个人这么粗,bao傲慢,不像他本国的习俗那样对待外国人总是彬彬有礼,他可受不了。他接着说:
“这是我的事。也许我可以把行李寄存一下。你再摇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