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上坎”,乃是城市形成之前早已存在的地貌。A市的原点只不过是一个小渔村。渔民们建立家园,自然不会选择远离江边的高丘之处,所以A市的中心区也便形成于平地。后来,一批批有钱的外国人接踵而至,那高丘之处随即出现了由他们所建的洋楼及欧式住宅。再后来,从高处至低处,出现了一条条纵向的马路和街道,坡陡的高处曰“冈”,坡缓的高处曰“坎”。到了那一年,全市至少有二三十条坡度较缓的长长短短的马路和街道,住在坡下的人家,大抵习惯将住在坡上的人家说成是“上坎”人家。
郑娟家并不住在“上坎”。“上坎”自有其横向的街道,两旁多为有门前小院和进门台阶的俄式房屋,或砖砌的或“板夹泥”的,都已老旧,小院不再是美观的栅栏围成的。当年规格一致的木条被树皮、树枝、铁丝之类杂七杂八的东西取代了,台阶也大抵破损塌陷,却仍能使人联想到它们当年的好看。如同曾经的美人,虽已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一眼就能看出当年准是美人胎。它们的主人也不再是流亡的老俄国人,他们一批批被遣送回苏联去了。新主人们以A市的中小知识分子和中小干部为主——老资历的中学教师、新政权任命的校长、报社出版社的老编辑、医生、区里的科长、派出所所长、国企小厂的厂长等。有些住房是分配给他们的,属于公房,有些则是他们在老俄国人不得不走时买下的。买下的多是知识分子人家,当初价格便宜得很,几乎等于白给。但再便宜,那也是一般老百姓望洋兴叹之事。所谓高级知识分子,比如大学教授们,大医院的院长、名医们,处级及处级以上干部们,他们很少有住在共乐区的那样一些“上坎”街道的,而是住在市中心区更理想的街道更理想的住宅里。
郑娟家住在那一处“上坎”坡下百米左右的地方。那地方的坡路右边,斜刺里产生了一条胡同,曲里拐弯的,约一里半长。那种胡同,不能与北京的胡同以及南方城市的弄堂相提并论。后一类胡同,不论多么窄,两旁的房子都是砖或木结构的。郑娟家住的那条胡同里根本没有砖房,也当然不会有南方才有的木结构房了——约一里半长的胡同两旁,挨得非常紧密的土坯房几乎连成了两道黄泥墙,家与家户与户的分离,完全由那种黄泥墙上开出的低矮而朽残的门来显出。那条胡同的家家户户也曾有过门牌号,二十多年过去了,再就没更新过。若使每户人家都有门牌号,将是一件特麻烦的事。曾有过的门牌号所剩无几,要发现一个得在最佳距离用望远镜慢慢寻找。
“上坎”是由黄土层形成的。黄土是脱坯的理想土质,脱坯盖房子是最省钱的方法。穷人缺的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