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昆见她并没睡实,俯身小声问:“还想洗吗?”
郑娟也不睁眼,小声说:“洗。”
于是秉昆将大盆擦干净,连烧两锅热水倒入盆中,替郑娟脱光衣服,转而又往盆中兑了些凉水,这才抱起郑娟把她轻轻放到盆里。
郑娟仍不睁眼,也懒得动一下。
秉昆找出一块没用过的香皂和一条新毛巾,从头发开始,细细地替她哪儿哪儿都洗到。郑娟一直不睁眼,胳膊腿软软的,任他举,任他抬。第三锅水又热得都快沸了,他由她闭着眼坐在盆中,去将火压了,又兑了满满一壶凉热适度的水,拎着来到盆前,一手扶起郑娟,让她双手搭他肩上,与他面对面站稳,高擎铁壶,水流缓缓地冲她的头发她的身子。如此冲了两遍,他这才替她擦干,抱入小屋,服侍她躺下。
秉昆,你说我这命,哪天才能省点儿心呢?”说着说着,要哭的样子,扭头见外孙女咬着铅笔瞪她,没好气地训道:“瞪着我干什么?都六年级了,还连封信都不会写!给你妈写封报平安的信有那么难吗?照着信封抄地址,还把地址给抄错,被人家邮局退回来了!你爸寄回钱,也得我去邮局取!”
春燕妈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戳着外孙女的额头。那女孩一次次躲避着,不拿好眼色瞪她姥姥。
趁春燕妈数落时,秉昆又拿起了大盆。
春燕妈抓住盆的另一边,接着说:“秉昆啊,婶儿跟你说心里话,有时我常想,我这活着的还不如你爸你妈早走的,两眼一闭,两腿一蹬,什么事都用不着再操心了!”
秉昆劝道:“婶儿,别那么想,也不能总训孩子,经常训对她的成长起反作用。以后叔他们寄回钱来,或你要给他们谁写信,就找我。”
他已累得有些喘气,坐小凳子上歇了会儿,用水洗了脚。衣服裤子全湿了,便脱下泡入盆中。之后,他仅穿着短裤刷牙洗脸,不再做什么事,也上炕了。
郑娟还没睡着,她翻了个身,背朝他,微微蜷起
他看出来,春燕妈寂寞又憋屈,家中只有一老一少,却都不喜欢对方。
春燕妈仍不松手,她继续说:“秉昆啊,你回来快两个月了,楠楠又出了那样的事,婶儿本应该经常去你家看看的。可婶儿的腿不听使唤了,不爱走动了,你可千万别挑我的理啊。春燕每次回来都说,在她心里你还是她干哥。如果那天我突然走了,你们可得还像从前那么好好相处,彼此多照应着把日子往前过下去,要不怎么办呢?”她说着说着就落泪了。
秉昆请求道:“婶儿,郑娟还在家等着呢,我得快回去,改日再来陪你聊。”
春燕妈这才放开了手。
秉昆将大盆倒扣身上,用头顶着,像背负着一只小船跑着回了家,郑娟却己和衣穿鞋蜷睡在大屋炕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