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又嘟哝:“惹别人不高兴了吧?我建议删,您偏不删。”
周秉义笑道:“我这大半辈子,一直在为让方方面面的人高兴而活着,我也该为自己高兴而固执己见几次吧?”
当天的报纸脱销了。光字片的人家没有一户不买,有的人家全家一起热议不算,还与好邻居们一块儿讨论。
半个月后,一个院落的人家集体搬走了,接着又一个院落也搬得一户不剩,再接着其他院落的人家争先恐后登记搬迁。
那时已是七月中旬,本市进入了炎夏,暑热也没能减缓光字片人家搬迁的劲头。情况日渐明朗,周秉义副市长的态度那么明确,还有什么可观望
周秉义说:“那也是实际情况。”
宣传部门的同志对他的演讲提了意见:“发表前您看过了吗?”
他说:“看过了。”
“那为什么不将那些不妥的话删掉呢?”
“哪些话?”
“我都快六十了,讲一个多小时。我又不是耍杂技的,在椅子上站不了那么久,万一摔下来呢?”周秉义有些不悦。
“可以发表吗?”姑娘又问。
“我过目后再说,开车。”周秉义说。
车一发动,人们闪开了。
没有人拦车,没有人打断过他,没有人叫喊什么,也没有人尾随。
驾驶室坐不下三个人,秘书上了车,蹲在车厢里。
忽然有一个姑娘分开众人挤上前来,大声问:“周副市长,您为什么要坐这种车来?”
周秉义反问:“记者?”
那姑娘便报出自己报社的名字。
周秉义说:“我并没通知媒体,你们耳朵还真长。”
“‘穷人窝’‘本省本市的耻辱’‘国家的耻辱’……这样一些话从您口中说出来,影响不好吧?”
“我觉得挺好的,那些话是我最不愿删掉的话。”
“……”
“我这儿正忙,没别的事我挂了啊。”
对方先于他把电话挂了。
真话、坦荡的话、掏心窝子的话是有力量的。即使刁民听了,那也得寻思寻思,掂量掂量。何况,光字片本质上没有刁民,只有些“二杆子”。
他们谁也不看谁。仿佛互相看一眼,自己的想法,别人的想法,便都会不言自明了。
他们谁都不好意思看谁。
两天后,周秉义在光字片的演讲见报了,标题是《没有掌声的演说》。
秘书嘟哝:“那小记者挺坏。”
姑娘拉着车门把手说:“请您就回答这一个问题。”
周秉义说:“我要对那么多人讲话,总得站高点儿吧?大卡车开不进来,我又不能站在小汽车顶上。你以为我在作秀?那你想多了。”
“您可以借一把椅子啊。”姑娘追着说。
周秉义看了一眼手表,严肃地说:“你先把手放下,什么样子!”
姑娘很窘地一笑,乖乖将手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