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老福奶奶话是真,父母之间感情纠葛,远比婶子所描述要复杂得多。相信,假如没有发生那个轰动乡里事件,他们婚姻本来是可以挽回。
好吧,现在长话短说。
事实上,在母亲离开二十多年里,她直在给写信。它们被记录在十四本清色硬面笔记簿上。这些信本来就没打算发出,严格地说,它们或许不能被称作真正意义上信件吧。但若称它为日记,也不合适。因为这些在不同时间里写出来文字,都有个想象中读者,不用说,这个人就是。母亲有时候称为儿子,或者老儿子。更多时候,她喜欢叫小宝、宝贝、小屁屁、香咕隆咚宝、心头肉、小混球,诸如此类。这些被编号文字多达七百六十余封。有信只有短短几行字,有则长达十多页——由于使用不同颜色墨水,能判断出这些长信不是天写成。还注意到,在她由南京辗转合肥并最终调往湖北那年中,差不多有四个月时间没有写信。
顺便说句,她从南京去湖北,并不是什正常工作调动,而是劳动改造。先是在武汉,随后到襄樊,最后则是咸宁。
如果把母亲第封信与最后几封信做个简单对比,你很难相信这些信件出自同个人之手。在最初那些信中,母亲字迹歪斜、稚拙,文法颇多舛误,至于错别字,更是随处可见。可到差不多十年后,她那笔工整娟秀、笔不苟楷体,已足以让人赏心悦目。她不仅时常引用古典诗词,甚至能用晓畅优美文字进行些简单哲学思考。比如说,她曾在九七四年六月封信中,对自己人生做出过这番抽象思索:
假如她父亲没有过早离世,她“如今”世界会是怎个样子?
假如她养父从无锡来家,在个下着瓢泼大雨夜晚,没有悄悄溜进她房间;假如她当时选择忍受,而不是大喊大叫,并在他腿上扎上剪刀;假如,在九五〇年,她没有在祠堂里因“时冲动”站起来发言;假如,父亲没有在新婚之夜向她吐露上海那个特务组织所有秘密;假如她在九六六年初冬,没有“心血来潮”,向组织上提交那封让她“肝肠寸断、后悔终生”检举信,她“如今”生活会是什样子?
每个假如,都是个微不足道偶然,而每个偶然,都足以改变她日后人生轨迹。那,她“如今”生命,与这些数不清“假如”之间,到底是个什样关系呢?母亲哲学思索,恰当地停止在这里,不再向前延展。母亲或许已经敏锐地意识到个危险:她若再往前跨步,就会陷入宿命论和虚无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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