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撕了的合同是吗?重签一份。”李白没有回头,“我非常抱歉,这不是外交用语,是我非常抱歉——我已经答应倩导,并且就在今天中午,她往我银行户头上打了一万块定金。”
“那你还让我上车?”
“我们的后悔是相似的。你不该上车,我不该收她钱。”李白对着黑漆漆的隔板说,“你要是坐过通宵火车就会知道,等到车厢挤进一定数量的人,等到他们开始讲话、走动、吃方便面,你的梦境中的旅程就会变得狰狞起来。它不再像所谓的旅程,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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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学是走读,本地二年制野鸡大专,学校近得就像地段幼儿园(幼儿园都是三年制的呢),我从未有过上下铺的学子生涯。重点在后面这句——我从未与人彻夜聊过小说。你问为什么,因为我讨厌分歧,更讨厌共识。不欢而散固然无趣,聊嗨了看上去就像是我要勾引对方上床,而对方可能是个男的——即使是女性,这种感觉也是猥琐的、不礼貌的。后来我发现,各行各业的人都这样,搞金融的人特别容易在办公室点炮,原因恐怕就在于:他们每个小时都需要达成共识,才能存活下去。对共识的渴望会变成一种心理投射。如此一来,等我活到老了,渴望就会变成卖弄(卖弄的孪生兄弟是迎合),到处散播我的随机生成的思想和方法,自命为人生导师,在旁人看来,就像一个诱*犯声称自己比强*犯高级。啊,确实是高级一点,但那又怎样呢?
“明白了,您属于活儿好不粘人的那种。”
“我属于人不狠、话也不太多的那种。”
他们站在车厢连接处,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火车将他们带入黑夜。李白望着这个年轻姑娘,感到一种衰老,或者是衰。他们差了十岁,更重要的是差了整整一代(这比十岁更无解),对着下一代人无休止地阐释自己,这才是死得早的征兆。在这个位置上,夜火车的车厢连接处,永恒邂逅的场所,凭借胆识和运气与姑娘搭讪的浪漫之地,他已渐渐沦为配角。尽管南安慰过他,你才三十多岁,还算青年——“还算”,仅凭这两个字就够他唏嘘老半天了。李白想再开口,智齿又开始疼痛。
“啊,真倒霉!”
他回到车厢,倒在下铺,侧身面壁,右脸压在枕头上,左侧在跳不休的心脏在上方。扬在对面下铺,这一组六个铺位只有他们两人。他的姿势看上去就像一个关在禁闭室里的精神病人,表达着深入骨髓的痛苦和拒绝。
“三十多岁还能长智齿?”扬小心翼翼地问。
“它已经静悄悄地长了好几年,今天似乎要昭示自己的存在。”李白说,“谢谢你提醒我三十岁了,我到上海第一件事就是找个牙医拔了它。”
“我有一个挺不堪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