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
二年三月至十二
口说起乌镇话——“那
，希特勒，罗斯福，到底啥人赢？！”
终于有位年长
男子结束道：“总归美国人。不相信？你看看罗斯福那只下巴！”
木心也有个狭长丰厚下巴。“还早哩！”
对他说。那时先生才过六十岁，重拾写作没几年。“是呀，还是个文学青年，刚刚开始呢！”这回翻阅他暮年笔记，其中段大意是，真艺术家便是活到九十几，亦属夭折。
懂他意思。五十多岁去国前，他艺术，他记忆，先已死过回：文稿照片被抄没，先生没有私人物证得以勾连他过去。此所以他在病榻撞见自己十九岁时照片，扭头恸哭。而他幼年形影，二〇〇九年初，寻上门来：王韦，带着家族老照片送到乌镇。
那时木心名叫“孙璞”，四五岁，拍摄年份是在九三到九三二年间，距今快要八十年
，影像模糊，但是好看，帧典型民国家庭照——孙璞，穿着绣花丝绸小长袍小马褂，头戴小帽，身后小姐姐微微扶着他，右侧是父亲，当胸握着礼帽，左侧是母亲，前额缕刘海，再左侧，是他美丽大姐，二七年华，模样介于女孩和姑娘之间，伸只脚踏着园林矮栏杆。
照片中家人全都看着镜头，唯小少爷略微斜睨——先生早对笑说这幅记忆中照片，说他当时顾念衣襟不妥帖，袖手拽着下摆，未及正视，照片已拍好。现在，总算亲见这份珍贵影像。
那是先生家最好时光。两三年后，木心父亲病死；又若干年，小姐姐死在十五岁年纪——九八六年陪木心去哈佛办展览，车中听他说起小姐姐死，说是装殓时身体已经蛮长，她男友跺着双脚，仰面大哭。言及此，先生看向窗外，哽咽而沉默——九五六年木心二十九岁，头次牢狱之灾，囚禁半年间，母亲心焦而死，不满六十岁。九六七年，木心四十岁，时“w.g”初，他大姐姐被批斗至死：那照片中美丽女孩。
此后岁月，这份江南人家就剩木心人活下来。
这就是所知道木心身世。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识先生，他对说起过父母姐姐死，语气平缓。其实当他大姐姐出丧时，木心在灵车里放声号啕，连惯见丧事殡仪馆司机也回头看他：这节，是王韦告诉，当年他在灵车里和木心舅舅起送别母亲——王韦说时，正捧着木心骨灰盒，与并坐在桐乡回向乌镇车上。
先生死日，是二〇年十二月二十日。倘若喘息不止，到得今年二月十四日，木心便活满八十五岁：孙璞，是族中最高寿人，现在他潜入这幅民国照片，与全家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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