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的烦恼和苦闷、拮据和尴尬,知道了他虽是一个工作在外的人,却又是心里、手上都装着、抓着城乡的双重苦恼的,宛若一个人悬在半空左右手都抓着荆棘一样不能松开来。
不能松开来,不要说手里抓的是荆棘,就是左手右手都抓了烧红的铁,那是命运安排的,你也只能抓着去。
我明白,我不能接了四叔的钱,可我们在站台的灯光中推来让去时,四叔眼睛湿润了。别的旅客也都用力把目光朝着我们瞅。这时我的书成哥开口说话了:“接着吧。四叔给你你就接着吧。”说着话,书成哥还给我递了个让我接的眼色和手势。
我便接了那一沓儿钱。
火车像是因为我终于接了那钱它才及时到了一样,未及我把那一卷儿热乎乎的钱装进口袋去,火车便“哐哐哐”地歇在了我面前。尽管没有人跟我抢着上火车,叔和哥还是推着我的后腰和屁股,一下把我托着捧到了火车上。
火车走了时,我从一个车窗把头探出来,和叔与书成哥招着手,又把那包在书纸中的一沓儿钱扔到了四叔怀里去,并且大声唤着说:“叔——这钱你留着,星期天你和书成哥到市里好好买两套衣服穿。”
唤着话,火车渐远了。
在四叔接着那钱的一瞬间,我看见他猛地站在了一处灯光和月光的明亮里,脸上僵着的表情,像从水中捞出来拉展开来的一块深色蜡黄的布,两行线似的眼泪,雨柱一样挂在他脸上。火车渐远后,我在夜里招着的手,慢慢停下来。四叔和书成哥的影子在那模糊中,越来越小,成了那个世界的两个尘粒般的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