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恨不得给自己个大嘴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只好又问“少爷回家去?还是再去哪儿?”
世安头也不抬,“四处转转罢。”
老陈深知他脾气,默默无言地发动车子,就在大街小巷里绕着南京城开起来。
车子开过夫子庙,开过莫愁湖,映着日头,从大街穿过小巷,好像特特是要把热闹地方都走遍,非如此不能排解万般愁绪。而这城市也真当得起这样走街串巷细看,是真正艳名无虚,街头巷尾风光都足以解忧。太阳尚未西沉,而四处笙歌已经转轴拨弦地奏响排场,所过之处,弦歌细细,花红柳绿,阵阵香风吹进车窗里来。
在这六朝古都烟花地里,依山临水地摆出无数逢场作戏,乱世出佳人,男伶女伶都能卖弄风骚,只看谁比谁人美艺高。越是刀兵锋刃时候,人们偏偏爱听男欢女爱戏,唱桃花扇,也唱牡丹亭,做会真记,也做琵琶记,秦淮两岸尽是闺怨惆怅,粉气脂光。
忠明不该染指军火生意。实实在在做什不好。”
世安只在旁赔笑,“也是这样劝爷爷。”
张静江道:“劝归劝,你到底没有劝得动他。现在这个局面,你也知道,要说上句话,也是难得很。”
世安笑道:“张老太谦逊,以后仰仗地方还多是。”
两人相视而笑,而世安心里知道,张静江话句句寒心,可句句说都是实话。金忠明不该贪心,在z.府眼皮底下倒弄军火,又囤积物资,样样都触在逆鳞上。
这是多事之秋,也是乱世之秋,人人都知道这是乱世,可还需要莺歌燕舞来粉饰太平。贵人们需要,庶民也需要。好像在那凄凄怨怨唱腔里,撩撩绕绕水袖里,铮铮淙淙鸣弦里,哪怕消磨得时半刻光阴,也能让人忘却乱世纷繁,离别愁苦——哪管你多大穷恨、死怨,只要开腔唱,轰然叫好,拍腿笑,也就能当它都不存在。
开半晌,世安在后面说声,“去榕庄街。”
老陈在心里暗暗地叹气,出来这大半天,最后还是为去看眼榕庄街。
车子在榕庄街尽头停下,榕庄街里外两街,外街都是些做生意绒线帽子店,
世安在后座慢慢敲着雪茄,“陈叔,你要是想走,现在另谋出路也是来得及。”
老陈苦笑下,“怎就到这步田地?再说这个年纪,又能去哪,生是金家人,死是金家鬼。”
世安也笑起来,“逗你呢,最不济也就是撒钱保命,蒋公和张老争成那样,面子上还是过得去,也不至于把咱们都赶尽杀绝,实在不行,咱们都回句容去。”
老陈微微放下心,嘴里时管不住,张嘴又问,“那白小爷呢?”
世安便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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