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
空想到了此地,我的伤感病又发了。
“啊啊!可怜我两年来没有睡过一个整整的全夜!这倒还可以说是因病所致,但是我的远隔在三千里外的女人小孩,又为了什么,不能和我在一处享乐吃苦呢?难道我们是应该永远隔离的么!难道这也是病么?……总之是我不好,是我没有能力养活妻子。啊啊,你这车夫,你这向我道谢,被我怜悯的车夫,我不如你吓,我不如你!”
我在门口灰暗的空气里呆呆的立了一会,忽而想起了自家的身世,就不知不觉的心酸起来,红润的眼睛,被我所依赖的主人看见,是不大好的,因此我就复从门口走了下来,远远的跟那洋车走了一段。跟它转了弯,看那车夫进了胡同拐角上的一间破旧的矮屋,我又走上平则门大街去跑了一程,等天黑了,才走回家来吃晚饭。
自从这一回后,我和他的洋车,竟有了缘分,接连的坐了它好几次。他和我也渐渐的熟起来了。
马一样在奔走的我的同胞攀谈些无头无尾的话。这一天,我本来不想开口的,但看看他的弯曲的背脊,听听他嘿嘿的急喘,终觉得心里难受,所以轻轻的对他说:
“我倒不忙,你慢慢的走罢,你是哪儿的车?”
“我是巡捕厅胡同西口儿的车。”
“你在哪儿住家吓?”
“就在那南顺城街的北口,巡捕厅胡同的拐角儿上。”
中
平则门外,有一道城河。河道虽比不上朝阳门外的运河那么宽,但春秋雨霁,绿水粼粼,也尽可以浮着锦帆,乘风南
“老天爷不知怎么的,每天刮这么大的风。”
“是啊!我们拉车的也苦,你们坐车的老爷们也不快活,这样的大风天气,真真是招怪吓!”
这样的一路讲,一路被他拉到我寄住的寓舍门口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下车之后,我数铜子给他,他却和我说起客气话来,他一边拿出了一条黑黝黝的手巾来擦头上身上的汗,一边笑着说:
“您带着罢,我们是街坊,还拿钱么?”
被他这样的一说,我倒觉得难为情了,所以虽只应该给他四十枚铜子的,而到这时候却不得不把尽我所有的四十八枚铜子都给了他。他道了谢,拉着空车在灰黑的道上向西边他的家里走去,我呆呆的目送了他一程,心里却在空想他的家庭。——他走回家去,他的女人必定远远的闻声就跑出来接他。把车斗里的铜子拿出,将车交还了车行,他回到自己屋里来打一盆水洗洗手脸,吸几口烟,就可在洋灯下和他的妻子享受很健康的夜膳。若他有兴致,大约还要喝一二个铜子的白干。喝了微醉,讲些东西南北的废话,他就可以抱了他的女人小孩,钻进被去酣睡。这种酣睡,大约是他们劳动阶级的唯一的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