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一阵阵的紧起来,四周辽阔的这公园附近的荷花树木,也都凋落了。田塍路上的野草,变成了黄色,旧日的荷花池里,除了几根零残的荷根而外,只有一处一处的潴水在那里迎送秋阳,因为天气凉冷了的缘故,这十里荷塘的公共园游地内,也很少有人来,在淡淡的夕阳影里,除了西飞的一片乌鸦声外,只有几个沉默的佃家,站在泥水中间挖藕的声音。我的茅亭的寓舍,到了这时候,已经变成了出世的幽栖之所,再住下去,怕有点不可能了。况且因为那戏园的关系,每天晚上,到了夜深,要守城的警察,开门放我出城,出城后,更要在孤静无人的野路上走半天冷路,实在有点不便,于是我的搬家的决心,也就一天一天的坚定起来了。
像我这样的一个独身者的搬家问题,当然是很简单,第一那位父执的公署里,就可以去住,第二若嫌公署里繁杂不过,去找一家旅馆,包一个房间,也很容易。可是我的性格,老是因循苟且,每天到晚上从黑暗里摸回家来,就决定次日一定搬家,第二天一定去找一个房间,但到了第二天的早晨,享享太阳
道扮龙国太的,便是白天的那个穿紫色夹衫的姑娘,扮千岁爷的,定是那个穿黑衣黑裤的所谓陈莲奎。
她们三个人中间,算陈莲奎身材高大一点,李兰香似乎太短小了,不长不短,处处合宜的,还是谢月英,究竟是名不虚传的超等名角。
那一天晚上,她的扫来扫去的眼睛,有没有注意到我,我可不知道。但是戏散之后,从戏园子里出来,一路在暗路上摸出城去,我的脑子里尽在转念的,却是这几个名词:
“噢!超等名角!
噢!文武须生!
谢月英!谢月英!
好一个谢月英!”
二
闲人的头脑,是魔鬼的工场,我因为公园茅亭里的闲居生活单调不过,也变成了那个小戏园的常客了,诱引的最有力者,当然是谢月英。
这时候节季已进了晚秋,那一年的A城,因为多下了几次雨,天气已变得很凉冷了。自从那一晚以后,我每天早晨起来,在茅亭的南窗外阶上躺着享太阳,一只手里拿一杯热茶,一只手里拿一张新闻,第一注意阅读的,就是广告栏里的戏目,和那些A地的地方才子(大约就是那班在戏园内拼命叫好的才子吧)所做的女伶的身世和剧评。一则因为太没有事情干,二则因为所带的几本小说书,都已看完了,所以每晚闲来无事,终于还是上戏园去听戏,并且谢月英的唱做,的确也还过得去,与其费尽了脚力,无情无绪地冒着寒风,去往小山上奔跑,倒还不如上戏园去坐坐的安闲,于是在晴明的午后,她们若唱戏,我也没有一日缺过席,这是我见了谢月英之后,新改变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