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也将吞噬廖利娅。但灰色的工作履历簿只记到1949年末,那一年同样是个多事之秋:整个国家都在与世界主义作斗争,犹太反法西斯委员会被解散,成员遭到大肆逮捕,图书馆里犹太作者的书籍被禁,犹太语文献的出版被叫停,整个首都涌起新一轮的解聘风潮。我不知道对于萨拉·阿布拉莫夫娜·金兹堡医生而言,什么更加危险:是与生俱来的犹太身份呢,还是后天养成的西欧气质;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跟家里人讨论过发生的事情,她是否担忧,事情会不可避免地波及身边的人,包括过于成功的女婿以及女儿和外孙女。老年性消瘦导致太姥姥无法承担责任、做出决策和采取预防措施,这使其脱离了高风险人群,钻进了一个清凉的避难所,在那里她可以随意翻翻照片,写写题词,任何回忆都触手可及。
不知为何,我经常会想起,在普希金造型艺术博物馆的幽暗讲堂里,有人给我们一群十岁孩子讲的那堂关于拜占庭建筑的课。投影仪屏幕上是伊斯坦布尔圣索菲亚大教堂的宽阔肩膀,以及尖塔上方的蓝色苍穹。我对那一刻记忆犹新:我怎样使劲儿地向前张望,看着那个被照亮的光斑,心中暗想,我恐怕是永远也没有机会看到这些实物的。我们那个家庭层次的人,20世纪80年代初普普通通的莫斯科知识分子、小工程师和小科研员,大体是没有机会出国的。
等我一旦有了出国的机会,便开始四处游历,至今仍无法停下脚步。这几乎给我带来了一种生理上的兴奋,每当我走进任何一座火车站的屋顶,都感觉那仿佛是我本人的肋骨,而我则是一股血流,充满了那些站台以及被阳光支撑的圆顶。在机场我也会产生同样的感觉,仿佛任何一个移动的机会都得像长尾猴那样四肢并用地牢牢抓住。需要努力追逐的,仿佛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跨越国界、畅快呼吸的空气。当我们迁离雅克图库尔湖,当所有的瓶瓶罐罐、照片书籍统统被放进仓库之后,我开始比往常加倍频繁地旅行,仿佛在此之前被这些东西按在地面上一样。
再说,我的旅行也确有正当理由:我在写一本关于家族的书。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从一本档案到另一本档案,从一条街巷到另一条街巷,我一路追踪着族人的足迹,怀揣着渺茫的希望,试图回忆起什么。我勤勉地收集着我所能获知的一切,将日期和门牌号输入电脑记忆,预先为自己规划路线,如同任何一个计划远行的人。在巴黎的某个角落,在我太姥姥曾经居住的一栋楼房里,如今坐落着一家小旅馆。
原来,可以在真正意义上钻进历史的皮肤底下:在同一个屋檐下跟年轻的萨拉共同度过一两个夜晚。若从伦敦出发,须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