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将俄国历史还原到了手稿状态。我不知道爷爷后来是否又重读了自己的作品,以一个读者的身份;但我确知的是,他对于一切与书籍及绘画相关之物的隐秘而未竟的热情,既非始于,亦非终于克柳切夫斯基。
一个褐色封皮的小本子,拿在手里很舒服,大约是战后生产的。封面上印着柯罗连科[7]的名言:“不管怎样,前方仍是火光!”本子里夹着一张绘有柯罗连科肖像的日历卡,上面写着:“1946年12月18日,日出8:56,日落15:57”。大约正是从这天起,四十岁的祖父开始用这个本子做摘抄。祖父绝非什么都抄,更非为抄而抄。这个本子的一切,尤其是纸页上的工整字迹和扉页上的彩色签名都在表明:这绝非普通的学习用具,浮皮潦草的摘抄本,而是某种意义上的书籍、选集,是为了日后反复阅读而做的。
这本小书所抄录的内容彰显出令人吃惊的折衷主义:其中既有经典作家,从歌德伏尔泰到托尔斯泰契诃夫,又有东方的笑话和民谚。自然还有**党人必须研读的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马克思和恩格斯都有,但不知为何没有列宁。本子里还有当时图书馆书架上能够找到的全部苏联作家:爱伦堡[8]、高尔基、费定[9],还有德国作家雷马克[10]关于英勇的同志情谊的教谕。还有十年前被暗杀的基洛夫[11]的讲话,自然也少不了斯大林语录(“假如无法克服……个人的自尊心,无法使自我意志服从于集体意志,集体便无从谈起。”)。
概括说来,整本小书就是一种自我教育,那位勤勉地编写并增补它的人,仿佛将自己视作一头狡猾而又懒惰的牲口,必须给它戴上笼头,训练它,逼着它干活。生命,在他和他心爱的作者们看来,就是持续不断的自我完善,英雄主义就是他呼吸的炽热空气,对于功勋、牺牲、燃烧的要求则是天经地义——你可是苏联人!但所有这些都没能派上用场,在人事处、在军营、在小小的学校和图书馆,人们过着波澜不惊的生活,领工资、排队。世界似乎是一成不变的,好像也并不需要**党员为之付出什么努力,党校和工厂均墨守成规,迟迟不愿做出决定性的突破。
很显然,祖父是在为建功立业做着不懈准备,可惜却是白费力气。他穿越时代醒来,发现自己置身于黑洞洞的大衣口袋中;他太过高大,没法不抓破衬里,他的眼睛太过明亮,无法不感到迷惘。除了要求、号召、关于不妥协和献身的论述之外,在那个褐色本子里还提到了孤独以及对温暖的渴求。接近末尾处有这样一段话:“永远不要抱怨命运。人的命运就像人本身,如果这个人很坏,那他的命运也会很坏。——蒙古